阿道夫·希特勒是制造公共安全危机以推进其独裁议程的高手。
他运用煽动性策略和言辞,使魏玛共和国17个联邦州的宪法保护失效,压制了它们的领导地位,并将自己的意志强加于国家。1933年3月中旬,希特勒对巴伐利亚人民党国会代表汉斯·莱克斯说:“我本人在反对党时期也曾是一名联邦主义者,但现在我确信魏玛宪法存在根本缺陷。” 希特勒表示,联邦主义鼓励各州以牺牲国家利益为代价来追求地方利益。
希特勒继续说道:“世界其他国家惊讶而又欣喜地看到,各州的民主领导人依据魏玛宪法,毫不犹豫地在公众集会、报刊和广播中,以最猛烈的方式攻击德国政府。”希特勒誓言要瓦解联邦体制,剥夺各州的权利,为国家打造“统一的意志”,从而结束各州与中央政府之间“永无休止的战争”。
希特勒在向新闻界发表的声明中表示,中央权力的强加不应被视为对国家主权的“掠夺”,而应被视为国家政策与中央政府政策的“协调”。
1933年2月2日,星期四,希特勒就任总理三天后,在帝国议会(一个由各州代表组成的联邦机构,旨在监督帝国与各州政府之间的关系)发表讲话时,态度更加谨慎。希特勒当时表示,德国的联邦州是“德意志民族的历史基石”。他坚称自己无意侵犯各州主权。他只会在“绝对必要的情况下”行使帝国的控制权。
三周后的2月27日,国会纵火案为希特勒提供了他所需的“绝对必要”的借口。希特勒声称,一名独行侠纵火袭击国会大厦——此人被当场抓获——是企图发动布尔什维克革命的开始,并利用这一虚假指控中止公民自由并压制德国共产党的投票权,从而使他在国会的支持者得以通过赋予他独裁权力的立法。
在希特勒的敦促下,总统保罗·冯·兴登堡颁布了第48条紧急法令——《帝国总统保护人民和国家法令》。该法令第一段暂停公民自由,为希特勒在3月5日即将举行的选举前镇压政治反对派提供了手段。第二段赋予希特勒践踏各州权利的权力:“如果任何州未能采取必要措施恢复公共安全和秩序,帝国政府可以暂时接管最高国家权力机关的权力。”
第二段文字在全国各州首府敲响了警钟,其中巴伐利亚州的警钟最为响亮。自希特勒出任总理以来,巴伐利亚州对州主权的担忧就一直高涨。海因里希·赫尔德是巴伐利亚州的州长,相当于美国的州长。巴伐利亚州是仅次于邻国普鲁士的第二大联邦州。他是魏玛共和国最激进的州权倡导者之一。他拥有法学家般敏锐的洞察力,能够发现法律漏洞和政治诡计。尽管魏玛宪法被法律专家誉为当时最民主、最进步的宪法之一,但赫尔德认为,该宪法在州权问题上令人不安地模糊不清且反复无常。在第48条的紧急权力条款中,他发现了“独裁的种子”。
“德国公共事务的进展令巴伐利亚州政府深感担忧,”赫尔德在希特勒就任总理五天后写信给兴登堡。“根据目前宣布的情况,各州与帝国的关系似乎可能会发生重大变化。”
赫尔德所说的“公共事务发展”指的是前一年普鲁士发生的事情。1932年7月,普鲁士任命了一位帝国总督,表面上是为了在共产党和国家社会主义者之间发生街头暴力事件后恢复公共秩序。普鲁士声称帝国政府越权,并将此事提交宪法法院。赫尔德担心对帝国有利的裁决会给其他联邦州带来不祥之兆,于是让巴伐利亚州也加入了这场诉讼。
普鲁士诉德意志帝国政府案不仅在司法上,而且在政治上都将最高法院置于岌岌可危的境地——德意志帝国总督在普鲁士的就职已成既成事实。如果法官裁决普鲁士胜诉,德意志帝国可以完全无视法院的裁决。但赫尔德担心,更大的危险在于兴登堡会行使宪法第48条赋予的权力,援引宪法允许的“德意志处决”,允许军队将中央集权强加于一个国家。如果普鲁士抵制这种强制执行,一场宪法危机可能迅速演变成内战。
1932年10月25日,法院裁定,尽管兴登堡任命帝国总督是在其宪法授权范围内行事,但普鲁士仍然保留对其领土的行政控制权。这项错综复杂的裁决令法律专家和普通观察家都感到困惑。社会民主党报纸《前进报》 (Vorwärts)写道:“只有上帝才知道这种情况究竟该如何解决。” 希特勒对此的处理相当直截了当:就任总理后,他干脆解散了普鲁士州政府。
目睹帝国政府的这种做法后,赫尔德现在担心巴伐利亚会遭遇类似的入侵,甚至更糟:在希特勒就任总理后的第一次内阁会议上,他曾考虑部署军队平息民众骚乱。希特勒的国防部长告诉新任总理,命令德国士兵在德国领土上射杀德国公民是不可想象的——军队的训练完全是为了对抗“外部敌人”。
在致兴登堡的信中,赫尔德提醒这位德国总统,他曾庄严宣誓,捍卫魏玛共和国宪法的民主原则和联邦结构。“巴伐利亚州政府信赖阁下,相信您是宪法权利和正义的守护者,”赫尔德写道。兴登堡回信安慰他。他写道:“无论是帝国政府还是我个人,都没有推行旨在消除联邦州主权、建立中央集权国家的计划。”兴登堡还补充说,他也无意“让帝国州长插手州政府事务”。然而,关于希特勒觊觎巴伐利亚州主权的传言依然不绝于耳。
两周后,巴伐利亚人民党主席弗里茨·舍弗前往柏林与兴登堡会面,重申了州政府对希特勒反联邦主义图谋的担忧。舍弗直言不讳。“如果德国派遣一位总督前往巴伐利亚,他将在州边境被逮捕,”舍弗告诉兴登堡。此外,舍弗还表示,如果希特勒的冲锋队试图在巴伐利亚发动政变,州政府将动员“巴伐利亚守望”——一支由3万人组成的州民兵组织,与巴伐利亚人民党结盟。舍弗警告说,这支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历练成百上千的巴伐利亚民兵组织将“用无情的武力”粉碎希特勒麾下由褐衫军组成的乌合之众。
兴登堡向舍弗保证,即使州政府在政治上与帝国不结盟,他也“无意在秩序井然的州安插帝国州长”。兴登堡表示,他珍视“巴伐利亚和巴伐利亚人民,并将避免任何可能导致巴伐利亚与帝国发生冲突的事情”。
十天后,国会纵火案和随后的紧急状态令扰乱了宪法的考量。兴登堡行使宪法第48条权力的第二天,海因里希·赫尔德在柏林与希特勒会面。这位巴伐利亚州州长明确地告知这位德国总理,他的联邦州不需要德国政府协助维持公共秩序。一个半小时后,赫尔德出现了,希特勒保证“第二款不会用于像巴伐利亚州这样由国家当局维护法律和秩序的州”。
3月5日举行的国会选举使希特勒获得了44%的选票,并由此获得了各级政府的政治权力。第二天,20万名国家社会主义褐衫军冲进全国各地的州和市政办公室。纳粹党十字记号旗覆盖了市政厅。公务员们被从办公桌上赶了下来。
但巴伐利亚的情况并非如此。赫尔德拥有超过100万选民的坚实基础,加上巴伐利亚观察组织威胁要进行武装抵抗,这让希特勒犹豫不决。同样,舍弗威胁要呼吁巴伐利亚王子鲁普雷希特重建君主制也让希特勒犹豫不决。
希特勒与他的副官们密谋制定针对巴伐利亚的战略。冲锋队将制造公众骚乱,引发宪法第48条第二款的回应,从而使希特勒能够暂停德国政府,并任命一位帝国总督取而代之。
选举三天后,3月8日,星期三,赫尔德在办公室时听到希特勒的冲锋队在公共广场唱纳粹党歌。快到中午时分,三名希特勒的副手——恩斯特·罗姆、海因里希·希姆莱和阿道夫·瓦格纳——都身穿棕色制服和长靴,跺着脚走进赫尔德的办公室。注意到赫尔德办公室外有纳粹冲锋队在“抗议”——这是希特勒的秘密命令——罗姆表示担心公共安全,并要求赫尔德同意任命一位帝国总督。瓦格纳用鞭子抽打赫尔德的桌子。赫尔德站了起来。他告诉这三个人,作为总理,他需要与内阁商议。瓦格纳要求中午之前答复。赫尔德拒绝了。“中午是午餐时间,”据说他曾说过。“我从不在午餐时间做决定。”
当天下午 3 点 40 分,希特勒的副手们再次与赫尔德会面,这次陪同他们的还有未来的德国州长弗朗茨·冯·埃普。赫尔德已经与他的内阁进行了磋商。“巴伐利亚政府完全有能力独自维持和平与公共秩序,”他说道,并补充说他不会被胁迫或恐吓。当天晚上,赫尔德致电兴登堡。他请求驻扎在慕尼黑的德国国防军第七师支援,以防纳粹党发动政变。兴登堡拒绝提供帮助。那个星期五,弗朗茨·冯·埃普首次以巴伐利亚州长的身份公开露面。武装冲锋队涌入州行政办公室。然而,赫尔德不为所动。两名纳粹冲锋队队员扛着步枪站在赫尔德办公室外,意图恐吓这位顽固不化的总理。
那个周末,希特勒飞往南方,试图亲自解决危机。他召见了国会代表、现任巴伐利亚守望民兵组织负责人汉斯·莱克斯。希特勒告诉莱克斯,他想私下讨论组建联合政府的可能性。莱克斯警告希特勒,巴伐利亚人民党愿意与国家社会主义者合作的程度有限。例如,莱克斯说,他可以凭良心想象将“1000名社会民主党官员”置于保护性拘留之下——但前提是他们必须遵守法律规定并受到“人道对待”。然而,莱克斯继续说道:“例如,将政治对手随意抓起来扔到墙上的恐怖主义行动,不能与基督教价值观相符。”莱克斯向希特勒保证,赫尔德总统已妥善处理巴伐利亚事务,并解释说,赫尔德在最近的选举中赢得了超过一百万张选票,代表着“坚实而不可动摇的”政治力量,并得到了三万名巴伐利亚守望武装人员的军事支持。由于未能达成协议,希特勒返回了柏林。
但希特勒不需要协议。相反,他派遣了自己的冲锋队——冲锋队和党卫队——进攻巴伐利亚。巴伐利亚守望组织并未动员起来。鲁普雷希特亲王没有干预。弗里茨·舍弗在街上被人搭讪殴打,随后被押送到慕尼黑的纳粹党总部接受审讯。赫尔德被迫离开官邸,他的家人受到威胁;最终,他被迫逃往瑞士。赫尔德走后,帝国总督全权管辖巴伐利亚。“中午时分,元首收到了慕尼黑的最新消息,”约瑟夫·戈培尔在 3 月 15 日的日记中写道。“任何地方都不再有抵抗的言论。” 《纽约时报》报道,希特勒试图“碾压”整个国家,使其走上不受制约的权力之路,这一尝试被证明是成功的。
历史的讽刺是多层次的。早在大多数人听说过国家社会主义或其领导人之前,海因里希·赫尔德就意识到了希特勒对民主的威胁。而十年前,当希特勒在德国实际上还是一个无国籍移民时,赫尔德却无法将他驱逐出境。
1924年9月,希特勒因啤酒馆政变失败而被判处五年徒刑,兰茨贝格监狱的典狱长报告说,监禁丝毫没有减弱这位纳粹领导人的独裁冲动。他写道,希特勒反而“变得更加成熟、更加冷静,在信念上也更加深谋远虑”。
“毫无疑问,希特勒出狱后会重返政坛,”典狱长警告道。“他会按照自己的设想,寻求重振民族主义运动。”当时刚刚就任巴伐利亚州州长的赫尔德立即采取了行动。他为希特勒出狱后立即遣返回奥地利做好了准备。
一个巴伐利亚代表团被派往维也纳讨论移交事宜,却被告知奥地利无论如何都不会允许他们的亲生儿子回国。维也纳辩称,希特勒因在巴伐利亚军团服役而丧失了奥地利国籍。“希特勒被视为无国籍人士,由于奥地利拒绝接收他,他被驱逐出境已不再可能,”赫尔德在一份内部备忘录中哀叹道。“然而,政府担心监禁并没有让希特勒清醒或平静下来,反而迫使他继续以不减的热情追求自己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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