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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学家A.J.P.泰勒曾戏谑道,人们从过去的错误中唯一学到的就是如何犯新的错误。然而,只要找准方向,我们仍然可以从中汲取许多经验教训。不妨思考一下当今人工智能的蓬勃发展与19世纪铁路繁荣之间惊人的相似之处,这些相似之处既蕴含着警示,也蕴含着教训。
铁路革命和数字革命之间的相似之处一直令人瞩目。铁路革命缩小了物理空间,而数字革命则开辟并规范了网络空间。铁路革命改变了它所触及的每一个经济环节,数字革命亦是如此。这两场革命都由少数巨头精心策划,而这些巨头也因此积累了巨额财富。
然而,自人工智能出现以来,两者之间的相似之处已成倍增加。此前,数字帝国一直奉行轻资产模式,而铁路则必然是重资产模式。人工智能正迫使IT公司以前所未有的力度投资实体经济,麦肯锡公司预测,未来五年内,他们将在芯片和数据中心方面投资5.2万亿美元。
目前,美国在人工智能领域的资本支出占美国经济总量的1.5%,这与19世纪60年代美国在铁路建设领域的资本支出大致相当。“七大科技巨头”占据了标普500指数超过三分之一的份额。而19世纪80年代,铁路公司约占美国股市的60%。OpenAI是一家成立于2015年的公司,估值高达5000亿美元,超过任何一家欧洲公司;该公司预计到2029年将消耗1150亿美元的现金。
第一个教训是,超前于需求进行建设几乎必然会导致繁荣与萧条的交替。在荒郊野外修建铁路需要巨额的前期投资。但一旦铁路建成,文明便会涌入,荒野的价值也会呈指数级增长。外部回报的诱惑引发了周期性的狂热:从1868年到1871年,美国铁路公司修建了33000英里的铁轨。这也助长了一种冒险的商业模式:不遗余力的宣传、铺张的财务运作和竞争性的过度建设。查尔斯·弗朗西斯·亚当斯是一位铁路改革家,国会曾强制联合太平洋铁路公司在1884年至1890年期间聘用他担任总裁。他认为,铁路行业的“经营方式建立在谎言、欺骗和偷窃之上”。
繁荣必然伴随着萧条。19世纪美国发生的四次重大金融恐慌,分别在1837年、1857年、1873年和1893年爆发,而铁路的兴衰都是由铁路引发的。例如,1873年,一群铁路从业者为了修建第二条横贯大陆的铁路,向当时美国银行业的重要成员——杰伊·库克公司(Jay Cooke & Company)大量借贷,结果却发现自己无力偿还贷款。库克公司倒闭,其他银行也相继破产,股市暴跌,由此引发了1873年至1890年的“长期萧条”。
第二个教训是,自负会加剧所有这些不稳定因素。19世纪的铁路是一种奇特的混合体:为了正常运转,铁路需要秩序,需要层级分明的管理体系、精确的时刻表和详细的账目;然而,铁路的创建者却是一群唯利是图之徒,他们大多对传统的商业规则漠不关心。对他们来说,重要的是攫取最大的利益,并羞辱竞争对手。
在这则“铁路大亨”的故事中,美国企业家们抢尽了风头:像蜘蛛一样精明的杰伊·古尔德操纵股票,狡猾的利兰·斯坦福操控政客。但霍斯金合伙公司的姜戈·戴维森认为,现在是时候把聚光灯转向一位英国人了。乔治·哈德逊与19世纪40年代的铁路热潮密不可分,他被誉为“铁路之王”。到19世纪40年代中期,出身寒微的哈德逊已经掌控了1000英里的铁路线,约占全国铁路股份的四分之一,在海德公园边缘拥有一座全国最大的私人住宅,甚至还受邀在白金汉宫用餐。他凭借卓越的宣传才能吸引了大量资本——他让所有人(包括乘坐他提供的专列的维多利亚女王)都相信铁路是未来的发展趋势,任何错过的人都是傻瓜。 《泰晤士报》的讣告写道:“他起初令人瞠目结舌,但很快就成功地说服了他们,项目越大、计划越大胆,就越有可能盈利。”最终,他被迫逃离债主,藏身巴黎。
今昔的相似之处令人震惊,甚至连人工智能的代表人物萨姆·奥特曼在唐纳德·特朗普正式访问期间受邀与查理三世共进晚餐都如出一辙。数字公司在盈利模式尚未实现之前就投入巨资,理由是人工智能最终将变得不可或缺。一些最大的数字公司,例如Meta Platforms Inc.和Oracle Corp.,甚至采取了发行债券这种不同寻常的举措。这些数字公司还在通过构建相互竞争的人工智能机器,进行着相当于修建第二条大陆铁路的工作。
人工智能领域的潮流引领者们谈论通用人工智能,或者说超越人类的超级智能,语气如同当年铁路大亨们谈论“昭昭天命”一般神秘。他们不惜重金聘请那些可能发现现代版“斯纳克”(Snark,指人工智能的超级智能)的人才,马克·扎克伯格甚至开出高达2亿美元的薪酬方案,从竞争对手和初创公司挖走人工智能领域的超级明星。而那些试图在这场狂热中引入一些纪律的传统管理者则被排挤在外,就像OpenAI的几位董事曾短暂地将萨姆·奥特曼赶下台一样。
对投资者和政策制定者而言,总体教训是:务必警惕。“七大巨头”的资本实力无疑远胜于19世纪的任何一家铁路公司。如今的股市运作也更加高效,多元化程度也更高。然而,一些复杂的交易结构,例如OpenAI通过供应商协议进行的融资,却与过去泡沫经济的循环结构如出一辙。此外,对数据中心和芯片的巨额投资也并非源于消费者的消费意愿。理查德·怀特在其著作《铁路:横贯大陆铁路与现代美国的形成》(2011)中指出,铁路繁荣对普通投资者而言是灾难性的,他们常常血本无归;对金融体系而言也是灾难性的,金融体系经常遭受重创;但对那些掌控金融体系、积累了世界巨额财富的商人而言却是天赐良机。
然而,铁路热潮还有另一大受益者:广大公众,尤其是子孙后代。当时的狂热或许引发了许多徒劳无功的追逐,铁路的兴衰更迭或许毁掉了许多人的生活,也动摇了市场。但其带来的经济效益却是巨大的:时间和空间的缩短、经济投入成本的降低以及生产力的提高。人工智能能否带来同样巨大的益处还有待观察,但它显然正在让从安排事务到搜索信息等各种任务变得更加轻松。关于人工智能的讨论常常会质疑它究竟是投机泡沫还是变革性技术。19世纪铁路热潮给我们带来的最大教训是:两者兼具,而且意义非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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