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各国政府正在探索“本土经济学”———— 但卡勒姆·威廉姆斯认为，引入产业政策是一个很大的错误

经济学人：

冷战结束后的一段时间里，世界似乎真的变得更像传说中的地球村了。在市场力量信念的推动下，全球化在 20 世纪 90 年代开始起飞。各国政府放松了对旅行、投资和贸易的管制。2001 年，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推动了亚洲与西方之间的贸易。这些变化带来了许多好处，减少了贫困和不平等，同时全球政治自由度也在不断提高（见图表）。

图片：《经济学人》

这些变化也带来了很多问题，一些人认为 2007-09 年的金融危机将促使政治家们改革工作方式。许多人认为，这场危机证明了自由流动的资本市场的危险性。政治家们谈到要抑制房地产繁荣，并采取更多措施来控制金融。全球化进程放缓；英国投票支持脱欧；随后美国和中国展开贸易战。但从根本上说，全球化仍在继续。

但现在，一种激进的替代方案正在形成。有人称之为 "全球复原力 "或 "经济国策"。我们称之为 "本土经济学"。其核心思想是降低一国经济所面临的风险--由变幻莫测的市场、不可预测的冲击（如大流行病）或地缘政治对手的行动所带来的风险。支持者认为，这将带来一个更安全、更公平、更环保的世界。本特别报告将指出，在很大程度上，这将产生相反的结果。

本土经济学是对四大冲击的回应。首先是经济。如果说 2007-09 年的金融危机打破了人们对旧有模式的信心，那么 2020 年的全球经济衰退则一锤定音。在大流行病期间，供应链崩溃，进口成本提高，加剧了通货膨胀。一个曾经看似高效便捷的系统变成了不稳定的根源。大流行病还促使人们相信政府应该做得更多。第二，地缘政治冲击。美国和中国正在利用各种经济制裁手段进行日益激烈的争斗。俄罗斯在欧洲发动了自 1945 年以来最大规模的陆地战争。经济一体化将导致政治一体化的观念已不复存在。

这场战争又导致了第三次冲击：能源。弗拉基米尔-普京将其国家的碳氢化合物供应武器化，这让许多政治家相信，他们必须确保替代品，不仅是能源，还有一般的 "战略 "商品。第四个冲击是：可能对工人构成威胁的人工智能。这加剧了现代经济对普通人不利的感觉。按照历史标准，收入和财富的不平等程度很高。

本土经济学希望保护世界免受未来类似的冲击。它希望保留全球化的好处，强调效率和低价格，但避免其弊端：原有体系的不确定性和不公平。这就需要将国家安全与经济政策结合起来。

"首先，我要感谢大家允许一位国家安全顾问来讨论经济问题"。杰克-沙利文（Jake Sullivan）4月份在华盛顿的一次演讲表明，自20世纪90年代的超级全球化以来，情况已经发生了很大变化。沙利文先生表示，经济的控制权已经转移到了地缘战略家手中。其他领导人也发表了类似的言论。欧盟委员会主席乌苏拉-冯德莱恩夸口说，欧盟是 "第一个制定经济安全战略的主要经济体"。埃马纽埃尔-马克龙谈论法国的 "战略自主权"；印度总理纳伦德拉-莫迪喜欢经济上的 "自力更生"。

要实现这一目标，需要回到历史工具包中去。一些国家效仿 20 世纪 30 年代和 2018 年唐纳德-特朗普总统的保护主义政策，正在提高关税。另一些国家则在研发上投入资金，希望重现上世纪 50 年代政府资助的研究实验室，因为它们帮助赢得了冷战。

但真正的焦点在别处。借鉴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欧洲的经验，许多国家的政府都希望在 "战略 "产业--不是以前的煤炭和钢铁，而是计算机芯片、电动汽车和人工智能--打造国家冠军。它们正在实施巨额补贴和国内含量要求，以鼓励国内生产。沙利文先生说："贸易的收益......未能惠及许多劳动人民"--因此，最好限制贸易。与冷战时期一样，西方政府正在利用经济手段削弱地缘政治对手，包括禁止出口和国际投资，尤其是涉及民用和军用 "两用 "技术时。他们还承诺在应对气候变化的斗争中大力支持清洁技术。

有几项立法成为头条新闻。在乔-拜登总统的领导下，美国实施了《芯片法》（chips Act）和《降低通货膨胀法》（Inflation Reduction Act，ira），前者旨在帮助国内半导体产业，后者则与通货膨胀关系不大，而是补贴绿色能源。这两项法案都希望增加国内就业和专业知识。两者都耗资巨大。在所有富裕国家支持清洁能源的支出中，约 40% 来自美国。但其他国家也在大手笔投入。

绿色芯片

欧盟已对爱尔兰能源法案做出回应，推出了 "绿色交易工业计划"。欧盟有自己版本的《芯片法》。最近，14 个欧盟成员国制定了一项支持微电子和通信技术的计划。法国正在启动一项生产关键矿物的基金。欧盟希望其绿色转型所需的 40% 的关键技术和世界上 20% 的半导体都能在该集团内生产。

印度为许多行业制定了一项大型的 "生产挂钩激励 "计划，其中包括太阳能光伏组件和先进电池的制造。根据 "k-chips 法案"，韩国为半导体企业提供税收减免。从2015年开始的 "中国制造 "计划中汲取灵感，现在又有了 "美国制造"、"欧洲制造"、"印度制造"、"加拿大制造计划 "和 "澳大利亚制造的未来"。

研究人员正在量化这些趋势。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的 Réka Juhász、牛津大学的 Nathan Lane 和 Emily Oehlsen 以及波士顿大学的 Verónica C. Pérez 发表了一篇新论文，对产业政策干预措施进行了长期跟踪。他们发现，在 2021 年和 2022 年，产业政策干预会激增（见图）。与过去穷国利用产业政策作为发展工具不同，现在富国的产业政策占了绝大部分。宣言项目是一项收集政治宣言信息的研究工作，根据我们对宣言项目数据的分析，人们对产业政策的兴趣正在飙升。

由于各国政府都在努力说服企业在本国落户或扩大活动，因此大量资金正在四处流动。据我们估计，2023 年第一季度，富裕国家的企业收到的补贴现金比大流行病爆发前几年正常情况下多出约 40%。第二季度，美国的补贴支出为 250 亿美元。根据一家银行 ubs 的数据，七大经济体的政府在未来十年为半导体行业划拨了高达 4000 亿美元的专项资金。自 2020 年以来，各国政府已拨款 13 万亿美元支持清洁能源投资。相对于国民生产总值，美国在产业政策方面的支出可能仍将远远落后于共产主义中国，但已与法国不相上下。如果英国工党赢得执政，它将投入数十亿美元用于绿色援助，这些资金占国民生产总值的比例将是美国的十倍。

"苏利文先生在 4 月份说："2020 和 2030 年代的计划与 20 世纪 90 年代的计划不同。随着时间的推移，新的产业政策很可能会扩大。如果所有酷儿都有芯片法案，那么为什么没有太阳能法案或地球法案呢？政策制定者正在将注意力转向人工智能和量子计算。

企业也在顺应政治风向的变化。在财报电话会议上，高管们更频繁地提到将生产 "转移 "到本国。还有人说，他们正在从 "及时 "转向 "以防万一"。这意味着要增加原材料和制成品的库存，以便在供应链出现问题时可以动用。还有一些公司正在离开中国。

投资者认为，未来还会有更多企业离开中国。高盛（Goldman Sachs）银行的数据显示，自2022年初以来，"被认为将受益于额外基础设施支出 "的美国公司的平均股价上涨了13%，而美国股市整体下跌了9%。硅谷投资者正全力以赴。大型风险投资基金安德森-霍洛维茨（Andreessen Horowitz）在其 "美国活力 "计划中承诺支持 "支持国家利益的创始人和公司"。

关于本土经济的很多说法听起来都很有道理。谁会反对打造弹性供应链、帮助落后地区、重建能源结构以及与中国抗衡呢？"尤哈斯女士、莱恩先生和哈佛大学的达尼-罗德里克在一篇新论文中指出："产业政策有很强的理论和经济理由。这些政策将创造许多赢家，从获得回报的企业老板到这些企业的投资者，再到从新工厂中受益的当地地区。

然而，本特别报告将指出，本土经济学将造成数十亿的输家。在表面的合理性之下，隐藏着深刻的不连贯。它基于对新自由主义全球化的过度悲观解读，而事实上，新自由主义全球化为世界上大多数国家带来了巨大利益。新方法的好处充其量是不确定的。与此同时，在经济上摆脱中国的尝试充其量也只能是局部的。绿色补贴为应对气候变化带来的好处也不像其支持者所承认的那样明确。

相比之下，其成本却是显而易见的。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的研究假设世界已经分裂为美国和中国主导的集团（一些国家保持不结盟）。短期来看，全球产出会减少 1%，长期来看会减少 2%。据其他估计，对全球 GDP 的影响超过 5%。这就好像全世界都决定脱欧一样。产业政策的历史经验不容乐观。考虑到医疗保健和养老金的需求，以及已经出现的巨额赤字，政府将浪费大量资金--这不是一个好计划。

隐藏的损害

通过对一系列富裕国家的分析，本报告认为，本土经济学难以使供应链更具弹性，也不太可能对经济有所帮助。报告还将指出，新政策在减少不平等方面作用不大，在应对气候变化方面作用也不够。

面对这些结论，市场经济的信徒们仍面临着一场艰苦的斗争。新经济模式的好处无论多么集中和片面，都将是显而易见的，在政治上也是如此突出。各国政府已经在夸耀其补贴制度的成功--无论是塔塔公司在英国新建的汽车电池厂（据传财政成本为 5 亿英镑，约合 6.12 亿美元），还是北海道新建的 Rapidus 芯片制造厂（日本政府提供了价值数十亿美元的支持）。收入减少和效率降低所造成的损害将是分散的、难以察觉的，也是容易被忽视的。

但不会永远如此。政客们许下了无法兑现的诺言，却在为麻烦埋下伏笔。十年后，西方对中国的依赖程度可能会与今天差不多，不平等程度和增长速度也会与今天一样缓慢。到那时怎么办？政客们是否会加倍奉行产业政策，认为其唯一的弱点就是实施时不够热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