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纳德·特朗普第二任期已过两个月，美国近一个世纪以来建立起来的金融霸权支柱却显得如此不稳。
特朗普对美联储的再度猛烈抨击，包括迄今为止最明确的要解雇主席杰罗姆·鲍威尔的威胁，只会加剧他宣布贸易战对几乎所有人造成的冲击。这迫使人们重新评估那些对美国经济主导地位至关重要的资产。美元和美国国债，这些在经济紧张时期的传统避风港，突然变得不那么有吸引力了。不久前，投资者还在期待所谓的“特朗普交易”，本质上是强化美国例外论，但现在看起来更像是一笔“卖出美国”的交易。这只是一场范围更广、可能更痛苦的转变的一部分。美国家庭作为全球经济最后购买者的角色，以及美国军队作为安全和政治联盟关键支柱的角色，也正受到质疑。
世界各地的政府都和基金经理们处境相同：艰难地调整方向。这为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春季会议带来了动荡的背景。本周，全球经济领袖齐聚华盛顿——几十年来，华盛顿一直是世界秩序的枢纽，如今却成了动荡的中心。“地缘政治权力结构正在我们眼前重组，”德国商业银行董事长、前德国央行行长延斯·魏德曼上周在伦敦对听众表示。他用半个多世纪前在欧洲创造的一个词来形容美元的主导地位，并表示“美国的过度特权可能并非一成不变”。
雪上加霜的是，特朗普目前正在升级对美联储的口水战，要求立即降息。律师们怀疑他是否有权解雇鲍威尔。但投资者对美联储独立性的信心——美国市场基石吸引力的一部分，以及对法治的更广泛信任——可能已经受到了损害。
巴克莱策略师在周一下调美元预测的报告中写道：“尽管我们仍将美联储主席的离任视为低概率事件，但美联储独立性降低的现实前景将引发不容忽视的美元风险。”
当然，美国可能过于庞大，以至于无法快速崩溃，但本月的动荡不能被视为意外的副作用。特朗普确实为了应对市场动荡而下调了部分关税。但他的政府明确表示希望在各个方面进行彻底改革——他们认为其他国家一直在利用美国的货币、消费者和军事优势。
美国长期以来依赖消费主导型经济的诱惑，以及美元作为全球金融和贸易的支柱，并享受了被广泛视为的利益。特朗普及其团队关注的是其可见的成本——包括就业岗位和制造业的损失，以及欠世界其他国家的巨额债务。
美国依赖资本流入来弥补其财政和贸易赤字。然而，4月2日特朗普走进白宫玫瑰园，挥舞着一张图表，上面显示了他计划对几乎所有国家——从友好邻国到主要超级大国竞争对手中国——加征的关税，资金非但没有流入美国，反而似乎立即流出。
阿波罗管理公司（Apollo Management）的托尔斯滕·斯洛克（Torsten Slok）表示，外国投资者持有19万亿美元的美国股票、7万亿美元的美国国债和5万亿美元的美国公司债，约占美国股市总规模的20%至30% 。这些持仓的平仓可能会带来巨大的损失。
摩根大通资产管理公司驻纽约首席全球策略师戴维·凯利表示：“想想这种突然转向高度保护主义政策对美国声誉造成的损害。”由此导致的对美国政策信心的丧失“降低了人们愿意为美国资产支付的价格”。
在国内，特朗普的关税措施令消费者和企业陷入恐慌，重创那些可能面临需求疲软、投入成本上升以及外国报复的公司股价。标准普尔500指数自4月2日以来已下跌近10%，市值蒸发约4.8万亿美元。
彭博社的美元指数今年已下跌逾7%，为该指数自2005年推出以来最糟糕的年度开局。然而，最引人注目的是美国国债的暴跌。由于美国政府的支持，美国国债通常在其他市场动荡时表现良好，例如2001年9月11日和金融危机期间。
本月，10年期美国国债收益率（该基准利率指导着从抵押贷款到企业借贷等各种金融工具的利率）出现了20多年来的最大单周涨幅。据报道，特朗普出于对债券市场暴跌的担忧而撤回了部分关税计划，收益率从接近4.6%的峰值回落。但自从特朗普对美联储的抨击愈演愈烈以来，收益率再次攀升。
美元下跌、收益率上升令一些投资者感到震惊，因为美元与借贷成本通常呈正相关。然而，这种关系目前正处于约三年来的最低水平——这表明投资者普遍厌恶美国资产，并对典型的风险对冲工具持怀疑态度。
4月2日之后，美元与美国收益率的联系破裂
特朗普关税措施导致美元指数偏离收益率
资料来源：彭博社
Raymond James & Associates Inc. 高级投资策略师Tracey Manzi表示：“最令人惊讶的是，美国国债和美元并没有像我们以前看到的那样发挥避险作用。显然，整个市场还没有很好地吸收关税消息。”
诚然，历史教训告诉我们，谨慎行事是明智之举。美国此前也曾损害过自身的信誉——1971年放弃金本位震惊世界，2008年次贷危机引发全球危机——但最终都得以修复。
更重要的是，无论金融界对美国的信心如何动摇，它都缺乏立即的替代方案。
欧洲资产突然变得更具吸引力，但没有什么能比得上近 29 万亿美元的美国国债市场的深度和流动性。
美元参与了约90%的外汇交易，并占央行储备的近60%。它没有真正的竞争对手能够填补任何空白：欧元仍然缺乏储备资产所需的债务工具深度，或许也缺乏与其20个成员国之间的政治联系，而人民币则由中国政府管理。
美元继续在国际贸易和金融领域占据主导地位
资料来源：国际清算银行、美联储、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大西洋理事会、Swift
注：所有数据均为最新数据。
康奈尔大学教授、2014 年《美元陷阱》一书的作者埃斯瓦尔·普拉萨德表示，出于所有这些原因，任何所谓的脱离美元的体制转变“都可能很快达到极限” 。
“重建机构以及外国投资者对它们的信任，即使开始，也将是一个漫长而艰巨的过程，”他表示，“但美国确实拥有这样的优势：其金融市场和货币没有任何真正的竞争对手。”
美国官员告诉所有人，要耐心等待特朗普经济议程的全面生效。“看看整个政策，”财政部长斯科特·贝森特在彭博电视上表示，并指出减税和放松管制即将出台。
世界也许不愿意等待太久。
特朗普十年来一直秉持着他标志性的经济民粹主义及其“美国优先”的口号，包括他的第一任总统任期。即便如此，在他第二次入主白宫的初期，美国全球领导地位就明显减弱，这令人震惊。而且，自他第一任期以来，情况已经发生了变化。
在历任总统的领导下，美国都试图利用其对全球金融的控制来获取影响力——这一努力在拜登政府时期达到顶峰，即在俄罗斯2022年入侵乌克兰后对其实施经济制裁。许多美国盟友也加入了进来，但他们的行动未能阻止俄罗斯的军事推进。
如今，特朗普却在这场冲突上逆转了方向，寻求达成一项包容俄罗斯的和平协议，并加剧了与那些仍在经济和军事上支持乌克兰的欧洲国家的分歧。与此同时，贸易战的爆发，只会加剧跨大西洋安全危机。
特朗普政府希望盟友为其提供的国防保障买单，并暗示不应将自由获取美元和美国国债视为理所当然。白宫高级经济学家斯蒂芬·米兰本月在一篇文章中指出，美国已将其他国家纳入其安全保护伞之下，并发行了有利于所有人贸易和金融的储备资产。
他写道：“为了继续提供这两大全球公共产品，需要在全球范围内改善负担分担。如果其他国家想从美国的地缘政治和金融保护伞中受益，就需要尽自己的一份力，支付公平的份额。”
在亚洲，许多国家也都处于美国主导的安全体系之中——而且由于中美两国是重要的贸易伙伴，这些国家也担心陷入中美紧张关系的交火之中。
新加坡总理黄循财 在特朗普宣布加征关税后宣称，基于规则的全球化和自由贸易时代已经结束。“我们正在进入一个新阶段——一个更加武断、保护主义和危险的阶段，”他说道。
特朗普的助手们建议，美国可以先解决与盟友的贸易分歧，并利用对这些国家减免关税的前景作为筹码，建立对抗中国的统一战线。但欧洲和亚洲都有迹象表明，许多国家的政府已重燃与北京接触的兴趣，而不是与特朗普联手对抗北京。
人们也重新关注外国持有美国公共债务的情况，以及它是否可能被用作贸易战武器。一些人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推测，近期美国债券价格下跌的部分原因是中国和日本减持了其巨额持有的债券。尽管目前尚未获得相关数据，即使获得数据，情况也将不明朗。
所有这些都发生在美国负债累累之际。美国公众持有的国债约为29万亿美元，国会预算办公室预测2025财年的预算赤字将达到1.9万亿美元。其净国际投资头寸——实际上是美国对其他国家金融债务的缩影——约为26万亿美元。
赤字表明，美国对世界信贷的需求或许与世界对美国提供的信贷的需求一样大。议员们在减税和提高国家债务上限问题上即将爆发的争斗，可能会进一步加剧人们的紧张情绪。
德意志银行外汇策略全球主管乔治·萨拉维洛斯表示，随着投资者情绪的变化，美国预算和外部账户的双赤字意味着“外交政策现在将影响美国金融市场”。
在这种新环境下，即使是像特朗普威胁吞并格陵兰岛这样的事件——与市场观察家传统上所关注的问题相去甚远——也有可能造成损害。
“人们常说，双赤字国家依赖‘陌生人的善意’，”萨拉维洛斯在4月份给客户的报告中写道。“现在，这句话也适用于美国，”他写道。“这将使美国市场的稳定更加依赖于非对抗性的外交和经济政策，以确保其资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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