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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于包容、毁于榨取:2024年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简评之一《Why Nations Fail》

 

兴于包容、毁于榨取

——评Why Nations Fail?by Daron Acemoglu and James Robinson

李华芳 | 匹兹堡大学

2024年的诺贝尔经济学奖颁给赫赫有名的AJR。坊间有不少Acemoglu的笑话,例如跑一个回归就用完了所有星星,新年第一天就承包了100个经济学家一生的引用之类的,都算是其巨大影响力的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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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奖委员会给AJR的颁奖词是表彰Daron Acemoglu, Simon Johnson and James A. Robinson对制度如何形成以及如何影响繁荣的研究(for studies of how institutions are formed and affect prosperity),是经济学自亚当·斯密以来最经典也最核心的经济学议题。

这里我先奉上一篇之前写过的《Why Nations Fail》的书评,稍后再更新正式的贡献简评。总觉得要再说一说殖民地死亡率这个事,不然不完整。

兴于包容、毁于榨取——评Why Nations Fail?

1老问题、旧答案

在过去几个世纪里,已经有无数的学者讨论过导致国富国穷的各种因素,例如地理位置偏僻、不接海洋没有港口、气候条件恶劣、自然资源匮乏等,会限制国家走向繁荣之路;又例如文化上民族不够勤奋、具有劣根性、没有新教伦理、缺乏资本主义进取精神等,也会成为国家发展之路的障碍;再例如一个国家的领导人无知、短视、不知道合适的发展战略和经济政策等,也可能致使一个国家陷于贫困无法发展。

尽管地理、文化、领袖均会对国家强盛与否产生影响,但这些影响是不是最主要的影响呢?或者说,有没有导致国家兴衰的更重要的因素?如果有的话,是什么因素?又是如何起作用的?这正是阿西莫格鲁和罗宾逊在《国家为何失败:权力、繁荣和贫困的起源》(Why nations fail: The origins of power, prosperity, and poverty)一书中要回答的问题。不同于对地理、文化和领袖等因素的强调,阿西莫格鲁和罗宾逊着眼于不同“制度”对国家经济的影响。有一些制度促进了经济发展,另外一些制度则正相反,阻碍了经济发展。

“制度”这一答案并不新颖。但在经济学分工日益精细的21世纪,已经很难读到像这样充满雄心和企图的作品了。目前的发展经济学由于实验经济学的发展,有一些朝“曲径通幽处”发展的苗头,利用田野实验做发不发帐篷对撒哈拉以南地区的经济影响,或者一档循环播放的电台节目对苏丹地区教育公共品供给的影响之类。而《国家为何失败》则完全不同,可能是继亚当·斯密《国富论》以来,经济学界重新回到宏大格局讲述国家兴衰的最有诚意的作品。不同于斯密论证的专业分工、市场扩展、自由贸易带来经济繁荣,阿西莫格鲁和罗宾逊则讨论了“分工、市场和贸易”这些市场机制要起作用的制度基础,这“制度”一词,正是本书的关键所在。

2兴于放、毁于收

为了引出制度问题,这本大气磅礴的作品先从“茉莉花革命”和“阿拉伯之春”说起。人民走上广场所谓何事?还不是因为活得贫苦憋屈,试图通过政治改革来过上更好的生活。以埃及为例,人均收入只有美国的12%,且有20%的人口处于绝对贫困状态。问题恰在于这个制度。埃及的独裁者穆巴拉克,并不愿意改变现存的体制,以适应大众的诉求。最终埃及只能通过革命形式来进行制度变更,这代价不低,却也是无可奈何之举。而美国人民相对富裕,主要是因为政治权力在社会中的分配比较宽泛,政府的可问责性较好、对选民负责,而且人们能利用各种经济机会发家致富。

纵观这些古老文明国度,比如埃及、印度与中国,为什么埃及经济增长不如印度,而印度又不如中国呢?回到惯常讨论过的地理、文化和领袖,或许可以解释部分各国发展的差异。但问题也恰在于这三个因素无法全然回答在南北诺嘉乐(Nogales)地区的差异。诺嘉乐是个有意思的地方,北面那一半属于美国亚利桑那州,实行的当然是亚利桑那州(Arizona)的制度。而南面的那一半属于索诺拉(Sonora)州,却是墨西哥的领地,实行墨西哥制度。

两个地方南北接壤,地理位置没什么不同,文化差异也不大,都是那一群人,鉴于每年大量墨西哥移民到美国的事实,似乎也表明墨西哥人也知道怎么发展经济的那些办法,很难想象墨西哥的领导人会不清楚那些普适的经济发展原则。所以地理、文化和领袖这几个因素都未能很好解释为什么南北诺嘉乐会呈现出如此不同的面貌。也因此,阿西莫格鲁和罗宾逊认为之前的理论需要修正。

两人发现南北诺嘉乐地区最不相同的是“制度”。美式民主宪政制度在经济上保护私人产权、实施法治、有运行良好的市场且市场运行得到国家支持、市场向新的企业开放、市场上的个体遵守契约、并且人们可以获得教育和普遍的致富机会。与此同时,这种制度在政治上三权分立、相互制衡、允许广泛的公民及其团体的政治参与、对政治家有制度性的问责和约束、依法行政、而联邦政府有一定的集权来有效实施法律。这种制度被作者称为“包容性制度”(inclusive institution),与此相对的是“榨取性制度”(exclusive institution)。此处我译成榨取性制度,并没有直接对应exclusive“排外的、排斥的”的意思,而是根据全书的意思,统治者不仅不愿意与大众分享经济成果,而且会采用政治制度来榨取大众,与民争利。

那么为什么美国实行了包容性制度,而墨西哥及其他部分拉美地区不仅没有采用类似的制度,反而实行了榨取性制度呢?这种制度差异的形成主要是因为路径依赖。北美和南美在经济发展路径上的分歧,主要是因为殖民者实施不同的殖民策略而形成的。能否有效激励土著和新移民为经济发展而努力,成为了制度选择过程中的重要差异,尽管这种制度差异一开始非常小,但经过不断演化,其结果却大相径庭。最终呈现在人们面前的就是北美和拉美国家之间巨大的经济收入差距。

关于殖民政策导致不同发展的想法,源于2001年阿西莫格鲁、约翰逊和罗宾逊在《美国经济评论》(American Economic Review)发表的一篇文章。这篇文章掀起了学界长达十年的争议,而三人姓名的首写字母也被缩成“AJR”,现在已经成了学界闻之动容的标记。从数据、史实、假设、逻辑等各个层面,大量学者卷入了与AJR的论证。因此,阿西莫格鲁和罗宾逊的这本新书,也可以看作是对长期争论的一个总结和回应。当然顺带也承担着向大众普及新知的任务。就此书而言,相比于回应学术争论,普及工作显然做得更出色一些。

当然这种因为一线之隔导致巨大经济差距的地区还可以找到不少实例,例如现在的南北韩、例如30年前的香港和深圳。当然细究起来,尽管这些区域地理位置差不多,文化习俗也差不多,毕竟都是同一文化群体的人,但领袖的作用却极为不同。更不用说实行的制度有巨大的差异了。因此在阿西莫格鲁和罗宾逊的书中,其实未能仔细处理领袖的角色问题。

他们反驳的是领导者因为无知所以不知道采用“包容性制度”的论断,但实际上,如同科斯和王宁在《How China Became Capitalist?》一书中提到的那样,有可能是因为领导者面临现实的约束所致,例如1980年代“邓-陈”的双寡头结构,使得中国的改革不得已呈现出了“渐进改革”的趋势。仔细来看,邓对改革的看法,实际上相当激进,却被保守的陈所抑制,如此有了妥协之后的渐进。而领导人的能力不同,将会极大影响组织乃至国家的绩效。只是阿西莫格鲁和罗宾逊并没有深入探究领导力的问题,这恐怕也是一个遗憾。

也就是说,除了包容性制度促进经济增长之外,还需要仔细对待地理位置、文化差异以及领袖角色。当然坊间也有误解,认为阿西莫格鲁和罗宾逊完全否认了地理、文化和领袖的差异造成不同的经济结果。我的阅读体会是,两人认为地理、文化和领袖无法完全解释类似诺嘉乐地区这样的问题。尽管放宽视野来看,西伯利亚的落后和美国的强盛很难说与地理位置无关,同样也无法否认历史上基督教地区相对快速的发展,更不能否认领袖的作用了。所以两人仅是指出,上述三种因素可能只能解释相对较少部分的经济成长的原因,而更重要的是制度的作用。这一点被阿西莫格鲁和罗宾逊批评的戴蒙德倒是挺清楚,他在回应中除了强调地理因素不可忽视之外,也承认制度或许可以解释国家兴衰的大部分成因。

3盛与否、准何在

但是国家盛衰的标准是不是就等同于经济增长呢?人均GDP、贫富差距、人均寿命、乃至更综合性的人类发展指数(Human Development Index),到底什么才是衡量国家盛衰的标准。阿西莫格鲁和罗宾逊的处理,显然比较直接和简单,那就是以是否促进经济增长为国家兴衰的标准。

这种标准按照传统的发展经济学来衡量,当然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发展无非就是土地、资本、劳动力的各种组合,或者投资、消费和贸易方面的增长。而制度则是让土地、资本和劳动力的配置、或者投资、消费和贸易方面的配置,得到优化从而加速经济增长。但阿西莫格鲁和罗宾逊看起来又并不是简单同意这些传统的看法,而是借用了熊彼特关于“创造性破坏”和企业家创新的一些观点,例如在阐释包容性制度的细节时,两人特别强调法律体系对产权的保护以及由此带来的企业家创新,从而推动生产和贸易,以及经济增长。

不过更重要的批评是这一经济增长本身是目的还是手段的问题。如果经济增长作为目的,那么必然遭遇哲学界关于“意义”的责难;如果经济增长本身仅仅是手段,那么增长的最终目的又是什么?一种可能的答案是幸福,但关于幸福感的调查并没有提供统一的答案。我在2007年的《文景》杂志曾经发表《追求幸福的经济学》一文,其中提到经济学上的一项测算,大体而言,有一个人均收入的限制,当人均收入超过15000美元时,人均收入的继续增加对幸福感提高的影响很小;但如果人均收入低于15000美元,收入增长对提升幸福感有有极为正面的影响。

但幸福又是什么呢?一千人眼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对经济学家而言,更有自嘲性质的笑话称10个经济学家能就同一个问题提供11个答案。幸福感是非常主观的标准,很难想象浙江大学校长会和舟山市金塘岛上的一个渔民对幸福会有相同的定义。而且即便两人的幸福感相同,也无法从中得出什么教益。

有一个标准或许值得考虑,那就是选择项增多,或者说选择空间扩大。尽管个人的选择能力不同,但面对更多的选择,依旧可以增进个人的效用。也就是说,这意味着人的自由的扩展。阿玛蒂亚·森在《以自由看待发展》中就将发展的目标定为人的自由的扩展。收入增长与选择集扩大之间一些联系,但有些自由并不会因为收入的增加就自动获得,尤其是政治上的集会、结社和言论自由等。

阿西莫格鲁和罗宾逊将制度作为影响经济增长的一个变量,但也没有细致讨论经济增长本身对制度演化的影响。尤其是“包容性制度”本身蕴含了很多价值性目标,例如自由。经济增长在一定条件下会促进自由的扩展,而自由本身又是经济增长一个不可或缺的条件。弗里德曼的经典论述是,自由是目的、自由也是手段、自由的目的只能通过自由的手段来达成。如果我们考虑这种国家盛衰评价标准并不一定是经济增长,那么对于本书的论述,可能就会略觉肤浅。如同大部分政治学家在对待经济学家的工作时,一贯表现出来的不屑一样。但阿西莫格鲁和罗宾逊也有值得夸夸其谈的政治学家们学习的细致论证。

4增长路、大不同

前面已经提到对此书的一种误读是“制度决定论”,认为地理、文化和领袖均不重要。实际上是都很重要,但阿西莫格鲁和罗宾逊认为地理、文化和领袖未能解释在三者条件差不多的情况下,为何经济增长会出现重大的差异,他们给出的答案是制度使然。

实际上,地理、文化和领袖不可能尽然相同。这或许可以反过来部分解释为什么采用了不同制度的国家,有时候也会取得差不多速度的增长。事实上,这个问题也恰好和“中国模式”的争议有关。中国的制度很难说符合阿西莫格鲁和罗宾逊设想的“包容性制度”,没准更接近“榨取性制度”,政治上无竞争少参与、经济上政府与民争利国进民退等。但矛盾的是,中国的经济增长速度却是世界领先的。那么中国是一个例外吗?这对阿西莫格鲁和罗宾逊的论述构成了挑战吗?不管怎么说,中国问题的确是两人需要认真对待的。

但仔细阅读就不难发现,阿西莫格鲁和罗宾逊并不否认存在政治权力垄断并且中央集权的条件下,稍微提升法治水平、提高产权保护的强度、并且引入市场经济制度,就能促进经济增长。只是这种情况下的取得的增长,与“包容性”增长有本质的区别。

两位作者以苏联为例,解释了这种依靠将农民和土地集中起来的做法固然能在表面上刺激经济增长,但也会发生大饥荒。与此同时,这种集体农庄的做法不仅不能激励农民,也无法在技术不进步的条件下,持续维持既定的生产水平。因为那些像奴隶一样的农民吃不饱的情况下,边际生产力必然下降。而几个五年计划并没有大幅度改进民用生产技术,尽管军事上苏联取得了长足进展。

苏联的增长,尤其是从1930年到1960年间长达三十年年均约6%的国民收入增长,迷惑了不少经济学家。著名的萨缪尔森其在1961年版的《经济学》教科书中预测苏联国民收入将在1984年超过美国。甚至到了1980年版的《经济学》中依旧声称苏联将在2002年超过美国。但很快柏林墙倒了,东欧剧变,苏联解体。所谓“休克疗法”让俄罗斯经济长期处于低谷之中。

那么苏联因何失败?阿西莫格鲁和罗宾逊采用的解释和哈耶克的解释如出一辙:允许私人自己做决定并通过市场来交易对社会来说是最有效配置资源的方式。计划经济在短期内能集中力量办大事,但其中有两个重要的问题无法解决:一是个人的激励问题,大锅饭造成人人搭便车的现象;二是既得利益者不肯分享利益的问题,已经吃进去的再吐出来就难了。而这两个问题也恰是阿西莫格鲁和罗宾逊所谓的“榨取性制度”无法克服的弊端。也正是由于中国和苏联模式的相似性,两位作者大胆预言中国的经济增长无法持续。

但既然如此,何以有时候“榨取性制度”依旧会被采用,并且持续不短的时间呢?理由是榨取性制度能使经济增长中的收益不仅满足一小撮统治者的需求,并且统治者还可以有足够的资源来镇压反对者。也就是说,凡榨取性制度必然意味着政治上的集权。所以问题并不在于“包容性制度”和“榨取性制度”是不是能促进增长,关键在于能不能促进“可持续增长”。对两位作者而言,榨取性制度之所以不可能促进可持续增长,不仅是因为无法革新技术从而导致创造性破坏,更是因为搞不对制度所辖范围内参与者的激励问题。中国的增长无法持续,概因如此。除非能从“榨取性”转向“包容性”,从而搞对激励,方能实现进一步的可持续增长。

那么一个自然而然的问题是从“榨取性制度”向“包容性制度”的转型是否可以实现?如果可能,其机制又是什么?一种制度从历史中走来,逐渐演化,会遇到一些“关键点”(critical juncture)。这些关键点有的是因为历史原因造成的,例如革命或殖民。但关键点的演变也并非全由历史决定,同样有情境因素。早期的“包容性制度”可能来自社会冲突和制度偏移。

但阿西莫格鲁和罗宾逊津津乐道的还是1688年英国光荣革命这一“关键点”。政治制度更加包容催生了更包容的经济制度,按照两人的解释,这为后来的“工业革命”奠定了制度基础。实际上,这个解释也有一点“历史源头思乡症”的意思。在分析英国光荣革命这一重要关键点的时候,初期的制度偏移被认为是从1215年的《大宪章》开始的,其中重要的关键点是1492年大西洋贸易导致经济发展,在社会上形成了强有力的联盟,最终导致了专制主义的终结。而与此相对的是西班牙,允许君主垄断殖民地和大西洋贸易,结果导致君主拥有大量财富和政治力量,自此与英国分道扬镳。作者还解释了东欧和西欧的发展分歧,在黑死病之后,西欧地主和封建主的势力消退,但在东欧却截然相反,从而使得东欧在16世纪重新陷入奴隶制。这一切AJR在《美国经济评论》发表关于制度变革的文章《欧洲的崛起》中有详细解释。

作者后续的工作还包括利用同一框架分析拉美的演化,并解释南北拉丁美洲的不同发展和落差;分析中国和日本,并解释日本何以在终结专制之后迅速走上资本主义道路,而中国要一直到文革后才逐渐开放经济;以及分析美国南北部的不同,南方种植园主倾向于维持权力继续使用黑奴的选择,最终导致南北战争,后续一系列政治权力在社会中更广泛的分布才促成了美国的包容性增长。一开始微小的制度差异最终导致的经济结果完全不同。这样听起来,还是有些历史宿命论的色彩。但作者认为不可不必如此“悲观”。实际上从“榨取性”到“包容性”的制度转型是可以达成的,只是这或许需要一次“政治革命”,例如美国南北战争。

5改制度、不革命

要依靠革命才能完成的制度转型,听起来依旧不是个值得乐观的选择,尤其对中国而言,更是如此。对中国未来向何处去,有很大的争议。尽管阿西莫格鲁和罗宾逊在书中简单回顾了从毛时代到邓时代的历史,但两人对中国制度转型的分析显然是不够细致的。

就中国的长期增长而言,地大物博当然是个优势,而且东部城市一直人口众多,也是经济发展的重要力量。儒家传统中既有推崇诚信有利交往的一面,同样有尊崇等级不利分权的一面,单纯将儒家看作资本主义发展的障碍,也有过度简化的嫌疑。只是目前并没有看到上佳的经济史实证研究来估计儒家文化对经济发展的作用。而1949年之后,马克思主义国家化挤占了儒家文化的存在空间,尤其是文化革命之后,更是打断了文化传承。尽管裴宜理认为党还是有意无意利用了传统儒家文化来维系社会稳定,但也仅限于毛的片言只语与儒家有所关联。

更重要的是党的领导人历经更迭,阿西莫格鲁和罗宾逊显然没有如科斯和王宁在《How China Became Capitalist》一书中那样细致处理“邓-陈”的双寡头垄结构,而仅仅是大体认定邓在改革开放中的作用。当然,从宏观上看,中国的经济制度的确变得更为包容,从计划经济到市场经济的改革,释放了大量的人力及附着在他们身上的企业家精神,加上有限度的产权保护、鼓励投资,从而造成了中国的快速增长。

但正如福山对此书的批评一样,两位作者在处理“包容性”与“榨取性”制度这样的概念时,不够细致。而且与道格拉斯·诺思、约翰·瓦利斯和巴里·温加斯特在《Violence and Social Order》一书中提出的“开放准入秩序”(open access order)和“有限准入秩序”(limited access order)相比,也没有新意。在诺思等人的论述中,有限准入秩序也是由于一小撮精英联手打造一个腐败利益集团,设租寻租贪腐受贿,同时限制大众享有的政治经济上的好处,限制他们进入获得权益的机会。不难看出,阿西莫格鲁和罗宾逊所言的“榨取性制度”与此相差无几。

这些概念或许有点太宏大了,以至于很难进行精确定义,也无法顾及其中细节之间可能存在的潜在冲突。例如两位作者对中国的“榨取性制度”表示悲观,但这样一种简化的概括并不足以展示中国的动态。除了上面谈及的领导人在制度变迁过程中的作用外,阿西莫格鲁和罗宾逊也没有解释“榨取性制度”如果放宽一定程度,允许更多准入,甚至朝“包容性制度”略有转向,这个过程释放出来的制度潜力是不是足以支撑一个强劲的经济增长?

与苏联的榨取性制度不同的是,从上个世纪80年代以来,中国不仅在经济上做到了分权,尤其是1994年的分税制改革使得中央财权去中心化了。钱颖一、巴里·温加斯特以及诺兰等还发展了中国的财政联邦主义,并解释了政治上的适度集权以及经济分权对中国市场经济发展的好处。阿西莫格鲁和罗宾逊指出了在“包容性制度”里需要一个强大的能控制腐败的中央政府,而这一点安德烈·施莱佛早在其一系列研究中论述过了。这样一个听起来继续要一定集权又需要大量分权的包容性制度,很像是中国目前的制度,但作者们认为中国的制度是一个榨取性制度。

当然,严格来说,任何一个国家的制度,都既有包容性的方面,也有榨取性的方面,要探究的是制度的内部细节,以及这些细节之间是否可以兼容。而恰恰是这“兼容性”落在了阿西莫格鲁和罗宾逊的视野之外。例如尽管政治制度的包容性俄罗斯胜于中国,但据透明国际的统计,俄罗斯的腐败程度高于中国,且经济增长也慢于中国。国际社会现在喜欢把中印两国放在一起比较,尽管地理和文化截然不同,而且虽然说人口数量有一比,但人口结构又完全不同。尽管印度的政治体制很包容,但在基础设施建设上却远逊于中国,经济增长同样慢于中国。阿西莫格鲁和罗宾逊可以辩称这是因为时段不够长的缘故,拉长时段来看,情况可能会不同。但对于现实的决策者而言,制度转型就是要在关键点上做出重要的抉择。

政治参与增多的确使得政治制度的包容性增强,但也有可能出现提高腐败和妨碍经济增长的例子,这个时候两位作者的补救措施是提出一个适度集权的中央来抑制腐败、平稳社会、推动增长。问题在于谁来抑制集权化的中央“利维坦”式的扩张?如果是要依靠更进一步的司法独立或民主政治,那么就又会削弱中央的集权力量。也就是说,在包容性制度背后,有太多制度选项之间的紧张和冲突,两位作者没有调和,也没有解释为什么包容性制度内部也会出现矛盾,更没有给出当这种内部选项不兼容出现时的解决方案。而这也恰是中国问题的挑战所在。

中国似乎永远是个谜。按照阿西莫格鲁和罗宾逊的理论,他们只能断言中国的失败。但正如福山诘难的那样,中国是可能失败,但如果是200年后呢?(参见《是的,他依旧相信历史终结:读福山》)也许值得探究的是中国已经发生的制度变迁,经济上的包容性制度改革已经探讨较多了,而政治上,政治宽容相较于毛时代的范围和程度都有了提高。这能否说明政治制度朝“包容性”的方向迈了一小碎步?尽管不足以使整个制度转成包容性,但也足以激励改革开放以来的经济增长了。人们期待的当然是中国的平稳转型,而不是革命。但阿西莫格鲁和罗宾逊没有谈及这个选项,在他们眼里,中国的经济增长注定无法持续,概因不革命就无法带来一个更具包容性的制度。

对于任何一个关心中国的人来说,“如何能不革命又完成制度转型”或许才是重要的问题。我们当然也不能幼稚地期待唯一确定的答案,每一个人都将展开自己的思考,这才是重点。这也是一本好书带给读者的最大收益。正如我之前给“政见”网站推荐本书时说的那样:一本好书或许不在于取得一致的赞扬,而是在一群聪明人中引发争议。当然鉴于自己愚笨,或许要再加一句:一本好书不仅引发聪明人的争议,而且能给蠢人也带来教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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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T: 会上和一位基金经理攀谈起来。他有着1%富豪的气质:不知怎的,既哑光又油光锃亮。他最大的投资者是一个海湾国家,我早就猜到了。第二大投资者?那是一个人口排在英格兰前十名之外的城市的市政养老金计划。在一次类似的活动中,一位客人受到的礼遇甚至比阿基坦的埃莉诺还要尊崇。她肯定代表着某个“Faang”(金融巨头)。或者某个主权财富基金。但事实并非如此:她只是另一个地方养老金池。 世界上老龄人口众多,劳动年龄人口占比过高。撇开令人担忧的经济因素不谈,文化停滞也同样存在。所以,虽然我不太想生孩子,但我希望其他人也能生孩子。如果鼓励生育主义的成功率不是低得可笑,我会支持。(除非洲和中亚外,几乎所有国家的平均生育率都低于每名妇女2.1个孩子,这是维持人口稳定的最低标准。)所以,当我提出以下问题时,你无法把我定型为一个好战的单身汉: 为什么人们不 想要 很多孩子(甚至根本不想要)这个事实如此难以接受?除了选择之外,所有关于生育低迷的理论都受到了不应有的忽视。其中一种说法是,一些实际障碍——比如缺乏托儿服务——阻碍了人们生育他们在调查中声称想要的孩子。所以,乍得的生育率之所以高达6.1%,是因为有补贴的托儿所吗?阿富汗的生育率只有4.8%,是因为共同抚养孩子的责任和免费的试管婴儿吗?芬兰(1.3)应该派一个研究代表团去马里(5.6)吗? 联合国,一个兼具外交活动性质的组织,上个月发布了一份报告,将低出生率归咎于经济和性别僵化的“有害”组合。我们从中得到的启示是,在严格的化学语境之外使用“T”这个词,已经成为了即将发生胡扯事件的绝佳警示。 问题是:人们真的比任何人都更渴望拥有孩子吗?他们或许想要更大的家庭,但远不及对休闲和剩余现金的渴望。 这甚至还不是流传甚广的人口下降最愚蠢的解释。最愚蠢的解释是什么?人们无法心安理得地“把孩子带到我们这个世界”。冷战时期的出生率很高。父母们明知故犯地把孩子带入一场永无休止的核对峙。如今,生育率最高的国家往往是那些受气候变化和暴力事件困扰最深的国家。与此同时,瑞士和新西兰等避风港的人口替代率却远低于平均水平。如果反乌托邦的恐惧是这里的问题所在,那么数据就恰恰相反。 何必这样自欺欺人?何必费尽心机去回避显而易见的事实? 有些只是学术上的困惑。需要澄清的是:询问人们是否想要更多孩子几乎毫无意义。问题在于他们是否 比 其他事情更渴望孩子。除非经过排序,否则...

美国新兴金融公司简街(Jane Street)资本介绍

简街是一家新兴的美国金融公司,成立于2000年,总部位于纽约,由蒂姆·雷诺兹(Tim Reynolds)和罗伯特·格兰诺夫(Robert Granovetter)等创立。它是一家量化交易公司,专注于高频交易(High-Frequency Trading, HFT)、市场制造(Market Making)和流动性提供,尤其在交易所交易基金(ETF)、债券、股票、期权和衍生品等领域表现出色。截至2025年5月,简街已成为全球金融市场中一支重要力量,其交易量在某些市场(如美国ETF市场)占据主导地位。 核心业务 : 市场制造 :简街通过提供买卖双方的报价,为市场提供流动性,尤其在ETF和固定收益产品领域表现突出。它利用复杂的算法和数学模型,确保在高波动市场中仍能提供高效的流动性。例如,2020年市场动荡期间,简街在债券ETF市场提供了关键流动性,防止了潜在的“流动性末日循环”( Jane Street: the top Wall Street firm ‘no one’s heard of’ )。 量化交易 :简街依赖量化策略,通过大数据分析和算法模型进行交易决策,追求低风险、高回报的投资机会。其交易策略通常基于统计套利和市场中性,尽量减少市场风险敞口。 技术驱动 :简街的交易系统高度依赖自主开发的软件和硬件,其技术平台能够处理海量的市场数据,并在微秒级别执行交易。几乎所有软件都使用OCaml编程语言编写,代码库约7000万行,体现了其技术深度( Jane Street Capital - Wikipedia )。 全球布局 :除了纽约总部,简街在伦敦、香港、新加坡和阿姆斯特丹设有办公室,覆盖全球主要金融市场。2025年3月,简街计划大幅扩展其香港办公室空间,显示其对亚洲市场的重视( US trading firm Jane Street seeks to rapidly expand Hong Kong office space - Reuters )。 公司文化与特色 : 技术与数学导向 :简街的员工多为数学、计算机科学或工程背景的顶尖人才,公司内部强调严谨的逻辑思维和概率分析。其招聘过程极为严格,录用率不到1%,重点招聘数学、计算机科学和金融领域的顶尖人才( Debunking The Myth: Is Jane Street A Hedge Fund? )。 低调...

人工智能实验室的黑马

 经济学人: Anthropic 的传教热情如何推动其商业成功 或许 , Anthropic——一家由行善者创办的人工智能 (  AI ) 实验室——在硅谷招致冷嘲热讽 是 不可避免的。这家公司将安全使命置于盈利之上,拥有一位内部哲学家和一个名叫“克劳德”的聊天机器人,名字听起来像个法国佬。即便如此,最近攻击 Anthropic 的一些人的形象仍然引人注目。 其中一位是全球 市值最高公司 英伟达(Nvidia)的老板 黄仁勋 。在Anthropic首席执行官达里奥·阿莫迪(Dario Amodei)提出人工智能进步可能导致大量失业后 , 黄仁勋直言不讳地反驳道:“我几乎不同意他说的每一句话。”另一位是风险投资家大卫·萨克斯(David Sacks), 他 是唐纳德·特朗普总统最亲密的技术顾问之一。在最近的播客中,他和他的联合主持人指责Anthropic是“末日工业综合体”的一部分。 Amodei 先生对这些批评不以为然。在特朗普发布人工智能 行动计划前夕的一次采访中 ,他哀叹政治风向已转向不利于安全。然而,尽管他在华盛顿孤身一人,但 Anthropic 正悄然成为企业对企业 (  B2B  ) 人工智能领域的巨头。Amodei 先生几乎抑制不住自己的兴奋之情。去年,他公司的年度经常性收入增长了约 10 倍,达到 10 亿美元,如今已“大幅超过”40 亿美元,这意味着 Anthropic 可能在 2025 年“再次实现 10 倍增长”。他不想被束缚于这个预测,但他欣喜若狂:“我认为资本主义历史上没有先例。” 幸灾乐祸也有帮助。Amodei 先生和他的联合创始人,包括他的妹妹 Daniela, 在 2021 年因安全问题放弃 Open  AI后,成立了 Anthropic。他们的竞争对手随后通过推出 Chat  GPT 创造了历史。Open  AI 的营收在 6 月份达到了 100 亿美元的年化运行率,远远超过了 Anthropic。其最新估值约为 3000 亿美元,几乎是 Amodei 先生实验室的五倍。然而,即使 Chat  GPT的人气持续飙升,  Anthropic 也已强行进军 Open  AI 的企业业务。B2B 占 Anthropic 收入的 80%,其数据显...

一个国家会变得太富裕吗?挪威正在探索这个问题

彭博: 1969年,菲利普斯石油公司正准备放弃对挪威大陆架的勘探,这时公司决定再钻一口油井——结果中了大奖。这一发现使挪威成为世界上最富有的国家之一。为投资这笔资金而设立的挪威主权财富基金,如今管理着约2万亿美元,相当于每个挪威人约34万美元。 多年来,石油收入和财富基金帮助这个小国实现了低失业率、低政府债务,并建立了广泛的社会保障网络,保障了高生活水平。 但最近,问题开始显现。挪威人的病假天数比十年前大幅增加,推高了医疗服务成本。学生的考试成绩比其他斯堪的纳维亚国家下降得更多,政府的批评者称,有太多劳民伤财、毫无用处的隧道和桥梁。 在挪威人对本国变得臃肿、低效和不健康的担忧日益加剧之际,他们开始思考:一个国家会不会钱太多了? 《富得流油的国家》作者马丁·贝奇·霍尔特说:“挪威‘本应成为机遇和人才的磁石,可实际情况却恰恰相反’。‘挪威毫无进取心,这100%是石油基金造成的’。” 经济学家、咨询公司麦肯锡奥斯陆办事处前负责人贝赫·霍尔特(Bech Holte)触动了人们的神经。他今年1月出版的书,在仅有560万人口的国家里销量超过5.6万册。(去年最畅销的小说销量约8万册。)书中的观点成为公众辩论的话题,贝赫·霍尔特也成为商学院、会议和私人聚会中备受欢迎的演讲嘉宾。8月,在挪威海滨村庄阿伦达尔举行的年度政治活动上,他将作为4位经济学家之一对财政部长延斯·斯托尔滕贝格(Jens Stoltenberg)进行质询。 浪费性支出 在书中,46岁的贝赫·霍尔特列举了挪威公共支出浪费和激励措施不当的例子。连接奥斯陆郊区一个半岛的地铁项目成本是预算的六倍。税收减免被给予海上风电或油田项目,否则这些项目不会盈利。房主们大量举债,因为他们知道国家会资助他们的退休生活:挪威家庭220%的债务收入比高于任何其他经合组织国家。 这本书招致了诸多批评。挪威央行前行长奥斯坦·奥尔森(Oystein Olsen)称,贝奇·霍尔特(Bech Holte)的著作充斥着不准确之处,包括夸大了生产率放缓的程度。挪威统计局的研究人员表示,该书呈现的经济史版本存在严重缺陷,并指出挪威是一个受外部因素影响极大的小国。还有其他人,如经济学家埃斯彭·亨里克森(Espen Henriksen)指出,尽管贝奇·霍尔特可能混淆了一些数据,但他准确地抓住了挪威人的感受。亨里克森在今年早些时候的一篇专栏文章中写道,一个更符...

华尔街日报:硅谷上演史诗级AI人才争夺战:爆炸式录用、秘密交易与泪水交织

 WSJ: 上周五,硅谷最炙手可热的AI初创公司之一的几百名员工聚到办公室里,等待一则喜讯。 几个月来,OpenAI一直在商讨以30亿美元收购Windsurf,现在Windsurf的员工似乎终于等到交易落槌了。就连Windsurf的营销团队也行动起来,开始拍摄全员开会的现场画面,为宣传资料做准备。 然而他们等来的,却是Windsurf首席执行官Varun Mohan携一小批人工智能(AI)研究员和工程师跳槽至谷歌的消息。一些员工听闻此讯当场落泪。 但周一早上,这出离奇大戏又迎来反转。Windsurf员工来到同一间办公室聆听第二则公告:Windsurf剩余业务将被另一家AI初创公司收购。 在硅谷,像这样跌宕起伏的周末并不稀奇。 时下,全球最富有的企业圈里正在上演一场空前狂热的人才争夺战,挖角、秘密交易和背叛层出不穷,让顶尖AI研究员变得像NBA球星和好莱坞明星一样富有,这些人的头脑过去从未被如此重视。 科技界最有权势的CEO们向他们最看好的招募对象开出超过3亿美元的薪酬包,即便如此也未必能将他们招致麾下。 马克·扎克伯格正亲自组建其AI梦之队。 PHOTO: 图片来源:JEFF CHIU/ASSOCIATED PRESS 这场全面的抢人大战的每一波狂热都牵动着硅谷的神经。位于风暴中心的是正以闪电般惊人的速度招募人才的Meta。马克·扎克伯格(Mark Zuckerberg)正亲自组建其AI梦之队,Meta在他的带领下挖走了多家极具潜力的初创公司的领导人物,让这些公司的投资者和员工大为震惊。Meta还向潜在招募对象发出所谓地“爆炸式录用通知”,这种通知几天内即失效,让竞争对手更难有效反击。 这种咄咄逼人的招募策略让业内人士不禁思考:曾将创始人和员工团结在一起的以使命为先的社会契约是否正在瓦解。一些高管感叹,硅谷曾经推崇的“做传教士而非雇佣兵”的原则正在遭受侵蚀。 传教士与雇佣兵 OpenAI首席执行官山姆·阿尔特曼(Sam Altman)在6月底发给研究人员的一条Slack消息中就使用了这些词汇描述这场战斗,当时扎克伯格正试图从他的公司挖人。 “我们这个行业整体仍以使命为导向,我为此感到自豪,”阿尔特曼在一条信息中写道。“当然,雇佣兵总会有的。但传教士终将战胜雇佣兵。”《华尔街日报》(The Wall Street Journal)看到了这条信息。 风投界巨擘约...

特朗普的关税行动进展如何?

 彭博: 唐纳德·特朗普 总统 兑现了竞选承诺,将关税置于美国经济政策的核心地位。他进一步利用进口关税向其他国家施压,迫使其在贸易以外的问题上屈服于他的要求。 自特朗普第二任期开始以来,美国加征的新关税代表着该国近一个世纪以来最重大的贸易保护主义转变——即使此前已宣布了各种暂停、减免措施。这些关税的规模已将全球最大经济体推向未知领域,令其贸易伙伴感到恐慌,并重创了全球金融市场。 美国实施了哪些新关税? 特朗普针对所有与美国有贸易往来的国家的货物,并对特定行业的进口产品征收单独的关税。他实施的措施包括: 对来自中国的产品征收30%的关税,但有一些例外。此前,两国于5月中旬同意 在90天内降低彼此出口产品的 关税,此前一个月的关税税率为145%。 对其他进口商品征收最低 10%的关税 ,但有一些例外。 特朗普于4月对美国贸易顺差最大的国家商品加征的额外“ 互惠关税”已被 暂停 ,以便为谈判留出时间。7月下旬,特朗普 表示, 大多数美国主要贸易伙伴可能面临15%至50%的互惠关税,这表明他正在考虑对那些未能促成新贸易框架的国家征收高额关税。 对未受北美自由贸易协定(USMCA)覆盖的加拿大和墨西哥进口商品征收 25% 的统一关税——尽管特朗普威胁从 8 月 1 日起将 加拿大产品的税率提高 到 35% ,墨西哥产品的税率 提高到 30% 。加拿大能源进口的税率较低,为 10%。 对进口钢铁和铝产品征收50%的关税。该关税自6月4日起从25% 上调 。英国获得了一项豁免,其出口产品仍需缴纳25%的关税,目前英国正在敲定 基于配额的钢铁和铝零 关税协议的细节。 对进口整车 征收25%的关税 ,但来自加拿大和墨西哥的汽车除外。对进口汽车零部件征收25%的关税将在两年内分阶段实施,但符合《美墨加协定》(USMCA)的零部件可免税。根据与特朗普政府达成的贸易协议,从日本和欧盟进口的汽车将享受15%的较低关税。 对从中国大陆或香港直接发往消费者的商品包裹征收54%的税款或100美元的固定费用,前提是这些包裹的零售价不超过800美元。5月2日之前,此类包裹根据 “最低限度” 关税豁免规定可免税进入美国。 中美双边关税在飙升至三位数后有所降低 自2025年1月1日起的关税变化 资料来源:彭博社数据 注:4月份之前中国对美国商品征收的关税并不适用于所有商品,税率为10%或15%。 ...

特朗普主权基金愿景或通过日本5,500亿美元投资实现

WSJ: 总统特朗普一直希望设立一个美国主权财富基金,让他可以自由地对关键行业进行大规模投资。日本可能帮他实现一个仅次于此的目标。 作为本周达成的一项贸易协议的一部分,日本同意向包括能源、半导体制造和造船在内的美国战略性产业项目投资5,500亿美元。白宫表示,特朗普将对资金去向拥有最终决定权,并且美国将保留任何投资利润的90%。 一位特朗普政府官员表示,本届政府将这项安排视为一个由日本出资的主权财富基金。 周四与一个日本代表团会晤的田纳西州共和党参议员比尔·哈格蒂(Bill Hagerty)表示,这笔资金将采取股权、贷款和贷款担保的形式,并将来自日本政府,而非民营企业。 他说,该协议不包括任何已经做出的私营部门承诺,例如日本投资公司软银(SoftBank)承诺支持一个高达5,000亿美元、名为“星际之门”(Stargate)的人工智能项目。 “这是独立于那些(项目)的,”曾在特朗普第一任期内担任驻日大使的哈格蒂说。“这是一项日本政府做出的承诺。” 特朗普在竞选第二总统任期时提出了建立美国主权财富基金的想法。 PHOTO: 图片来源:JIM LO SCALZO/EPA/SHUTTERSTOCK 如果该基金能如特朗普所设想的那样实现(这还是个大问号),它将赋予一位美国总统前所未有的权力,将资金引导到他所选择的项目中,并可能对特定行业产生重大影响。这也将使美国政府与一些全球最大的投资公司展开竞争。 “这就像是日本政府给了特朗普5,500亿美元,然后说,‘去解决你需要解决的任何问题吧’,”商务部长霍华德·卢特尼克(Howard Lutnick)在一个电视节目上说。 一位政府官员举了一个可能如何部署日本资金的假设性例子:美国可以出资建造一座半导体工厂——比如为英特尔(Intel)建造——然后将其租赁给英特尔,并保留90%的租赁收入。该官员还举例说,这些资金也可以收购一座矿山,然后安排像力拓(Rio Tinto)这样的公司来运营。 该计划在华尔街内外引发的疑问多于答案。细节仍不清楚,包括日本是否对项目有任何自由裁量权,以及投资将在哪个时间段内进行。 哈格蒂说,这项投资将由两家有日本背景的机构监督,分别是日本国际协力银行(Japan Bank for International Cooperation)和日本贸易保险(Nippon Export and Investment 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