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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于包容、毁于榨取:2024年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简评之一《Why Nations Fail》

 

兴于包容、毁于榨取

——评Why Nations Fail?by Daron Acemoglu and James Robinson

李华芳 | 匹兹堡大学

2024年的诺贝尔经济学奖颁给赫赫有名的AJR。坊间有不少Acemoglu的笑话,例如跑一个回归就用完了所有星星,新年第一天就承包了100个经济学家一生的引用之类的,都算是其巨大影响力的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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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奖委员会给AJR的颁奖词是表彰Daron Acemoglu, Simon Johnson and James A. Robinson对制度如何形成以及如何影响繁荣的研究(for studies of how institutions are formed and affect prosperity),是经济学自亚当·斯密以来最经典也最核心的经济学议题。

这里我先奉上一篇之前写过的《Why Nations Fail》的书评,稍后再更新正式的贡献简评。总觉得要再说一说殖民地死亡率这个事,不然不完整。

兴于包容、毁于榨取——评Why Nations Fail?

1老问题、旧答案

在过去几个世纪里,已经有无数的学者讨论过导致国富国穷的各种因素,例如地理位置偏僻、不接海洋没有港口、气候条件恶劣、自然资源匮乏等,会限制国家走向繁荣之路;又例如文化上民族不够勤奋、具有劣根性、没有新教伦理、缺乏资本主义进取精神等,也会成为国家发展之路的障碍;再例如一个国家的领导人无知、短视、不知道合适的发展战略和经济政策等,也可能致使一个国家陷于贫困无法发展。

尽管地理、文化、领袖均会对国家强盛与否产生影响,但这些影响是不是最主要的影响呢?或者说,有没有导致国家兴衰的更重要的因素?如果有的话,是什么因素?又是如何起作用的?这正是阿西莫格鲁和罗宾逊在《国家为何失败:权力、繁荣和贫困的起源》(Why nations fail: The origins of power, prosperity, and poverty)一书中要回答的问题。不同于对地理、文化和领袖等因素的强调,阿西莫格鲁和罗宾逊着眼于不同“制度”对国家经济的影响。有一些制度促进了经济发展,另外一些制度则正相反,阻碍了经济发展。

“制度”这一答案并不新颖。但在经济学分工日益精细的21世纪,已经很难读到像这样充满雄心和企图的作品了。目前的发展经济学由于实验经济学的发展,有一些朝“曲径通幽处”发展的苗头,利用田野实验做发不发帐篷对撒哈拉以南地区的经济影响,或者一档循环播放的电台节目对苏丹地区教育公共品供给的影响之类。而《国家为何失败》则完全不同,可能是继亚当·斯密《国富论》以来,经济学界重新回到宏大格局讲述国家兴衰的最有诚意的作品。不同于斯密论证的专业分工、市场扩展、自由贸易带来经济繁荣,阿西莫格鲁和罗宾逊则讨论了“分工、市场和贸易”这些市场机制要起作用的制度基础,这“制度”一词,正是本书的关键所在。

2兴于放、毁于收

为了引出制度问题,这本大气磅礴的作品先从“茉莉花革命”和“阿拉伯之春”说起。人民走上广场所谓何事?还不是因为活得贫苦憋屈,试图通过政治改革来过上更好的生活。以埃及为例,人均收入只有美国的12%,且有20%的人口处于绝对贫困状态。问题恰在于这个制度。埃及的独裁者穆巴拉克,并不愿意改变现存的体制,以适应大众的诉求。最终埃及只能通过革命形式来进行制度变更,这代价不低,却也是无可奈何之举。而美国人民相对富裕,主要是因为政治权力在社会中的分配比较宽泛,政府的可问责性较好、对选民负责,而且人们能利用各种经济机会发家致富。

纵观这些古老文明国度,比如埃及、印度与中国,为什么埃及经济增长不如印度,而印度又不如中国呢?回到惯常讨论过的地理、文化和领袖,或许可以解释部分各国发展的差异。但问题也恰在于这三个因素无法全然回答在南北诺嘉乐(Nogales)地区的差异。诺嘉乐是个有意思的地方,北面那一半属于美国亚利桑那州,实行的当然是亚利桑那州(Arizona)的制度。而南面的那一半属于索诺拉(Sonora)州,却是墨西哥的领地,实行墨西哥制度。

两个地方南北接壤,地理位置没什么不同,文化差异也不大,都是那一群人,鉴于每年大量墨西哥移民到美国的事实,似乎也表明墨西哥人也知道怎么发展经济的那些办法,很难想象墨西哥的领导人会不清楚那些普适的经济发展原则。所以地理、文化和领袖这几个因素都未能很好解释为什么南北诺嘉乐会呈现出如此不同的面貌。也因此,阿西莫格鲁和罗宾逊认为之前的理论需要修正。

两人发现南北诺嘉乐地区最不相同的是“制度”。美式民主宪政制度在经济上保护私人产权、实施法治、有运行良好的市场且市场运行得到国家支持、市场向新的企业开放、市场上的个体遵守契约、并且人们可以获得教育和普遍的致富机会。与此同时,这种制度在政治上三权分立、相互制衡、允许广泛的公民及其团体的政治参与、对政治家有制度性的问责和约束、依法行政、而联邦政府有一定的集权来有效实施法律。这种制度被作者称为“包容性制度”(inclusive institution),与此相对的是“榨取性制度”(exclusive institution)。此处我译成榨取性制度,并没有直接对应exclusive“排外的、排斥的”的意思,而是根据全书的意思,统治者不仅不愿意与大众分享经济成果,而且会采用政治制度来榨取大众,与民争利。

那么为什么美国实行了包容性制度,而墨西哥及其他部分拉美地区不仅没有采用类似的制度,反而实行了榨取性制度呢?这种制度差异的形成主要是因为路径依赖。北美和南美在经济发展路径上的分歧,主要是因为殖民者实施不同的殖民策略而形成的。能否有效激励土著和新移民为经济发展而努力,成为了制度选择过程中的重要差异,尽管这种制度差异一开始非常小,但经过不断演化,其结果却大相径庭。最终呈现在人们面前的就是北美和拉美国家之间巨大的经济收入差距。

关于殖民政策导致不同发展的想法,源于2001年阿西莫格鲁、约翰逊和罗宾逊在《美国经济评论》(American Economic Review)发表的一篇文章。这篇文章掀起了学界长达十年的争议,而三人姓名的首写字母也被缩成“AJR”,现在已经成了学界闻之动容的标记。从数据、史实、假设、逻辑等各个层面,大量学者卷入了与AJR的论证。因此,阿西莫格鲁和罗宾逊的这本新书,也可以看作是对长期争论的一个总结和回应。当然顺带也承担着向大众普及新知的任务。就此书而言,相比于回应学术争论,普及工作显然做得更出色一些。

当然这种因为一线之隔导致巨大经济差距的地区还可以找到不少实例,例如现在的南北韩、例如30年前的香港和深圳。当然细究起来,尽管这些区域地理位置差不多,文化习俗也差不多,毕竟都是同一文化群体的人,但领袖的作用却极为不同。更不用说实行的制度有巨大的差异了。因此在阿西莫格鲁和罗宾逊的书中,其实未能仔细处理领袖的角色问题。

他们反驳的是领导者因为无知所以不知道采用“包容性制度”的论断,但实际上,如同科斯和王宁在《How China Became Capitalist?》一书中提到的那样,有可能是因为领导者面临现实的约束所致,例如1980年代“邓-陈”的双寡头结构,使得中国的改革不得已呈现出了“渐进改革”的趋势。仔细来看,邓对改革的看法,实际上相当激进,却被保守的陈所抑制,如此有了妥协之后的渐进。而领导人的能力不同,将会极大影响组织乃至国家的绩效。只是阿西莫格鲁和罗宾逊并没有深入探究领导力的问题,这恐怕也是一个遗憾。

也就是说,除了包容性制度促进经济增长之外,还需要仔细对待地理位置、文化差异以及领袖角色。当然坊间也有误解,认为阿西莫格鲁和罗宾逊完全否认了地理、文化和领袖的差异造成不同的经济结果。我的阅读体会是,两人认为地理、文化和领袖无法完全解释类似诺嘉乐地区这样的问题。尽管放宽视野来看,西伯利亚的落后和美国的强盛很难说与地理位置无关,同样也无法否认历史上基督教地区相对快速的发展,更不能否认领袖的作用了。所以两人仅是指出,上述三种因素可能只能解释相对较少部分的经济成长的原因,而更重要的是制度的作用。这一点被阿西莫格鲁和罗宾逊批评的戴蒙德倒是挺清楚,他在回应中除了强调地理因素不可忽视之外,也承认制度或许可以解释国家兴衰的大部分成因。

3盛与否、准何在

但是国家盛衰的标准是不是就等同于经济增长呢?人均GDP、贫富差距、人均寿命、乃至更综合性的人类发展指数(Human Development Index),到底什么才是衡量国家盛衰的标准。阿西莫格鲁和罗宾逊的处理,显然比较直接和简单,那就是以是否促进经济增长为国家兴衰的标准。

这种标准按照传统的发展经济学来衡量,当然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发展无非就是土地、资本、劳动力的各种组合,或者投资、消费和贸易方面的增长。而制度则是让土地、资本和劳动力的配置、或者投资、消费和贸易方面的配置,得到优化从而加速经济增长。但阿西莫格鲁和罗宾逊看起来又并不是简单同意这些传统的看法,而是借用了熊彼特关于“创造性破坏”和企业家创新的一些观点,例如在阐释包容性制度的细节时,两人特别强调法律体系对产权的保护以及由此带来的企业家创新,从而推动生产和贸易,以及经济增长。

不过更重要的批评是这一经济增长本身是目的还是手段的问题。如果经济增长作为目的,那么必然遭遇哲学界关于“意义”的责难;如果经济增长本身仅仅是手段,那么增长的最终目的又是什么?一种可能的答案是幸福,但关于幸福感的调查并没有提供统一的答案。我在2007年的《文景》杂志曾经发表《追求幸福的经济学》一文,其中提到经济学上的一项测算,大体而言,有一个人均收入的限制,当人均收入超过15000美元时,人均收入的继续增加对幸福感提高的影响很小;但如果人均收入低于15000美元,收入增长对提升幸福感有有极为正面的影响。

但幸福又是什么呢?一千人眼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对经济学家而言,更有自嘲性质的笑话称10个经济学家能就同一个问题提供11个答案。幸福感是非常主观的标准,很难想象浙江大学校长会和舟山市金塘岛上的一个渔民对幸福会有相同的定义。而且即便两人的幸福感相同,也无法从中得出什么教益。

有一个标准或许值得考虑,那就是选择项增多,或者说选择空间扩大。尽管个人的选择能力不同,但面对更多的选择,依旧可以增进个人的效用。也就是说,这意味着人的自由的扩展。阿玛蒂亚·森在《以自由看待发展》中就将发展的目标定为人的自由的扩展。收入增长与选择集扩大之间一些联系,但有些自由并不会因为收入的增加就自动获得,尤其是政治上的集会、结社和言论自由等。

阿西莫格鲁和罗宾逊将制度作为影响经济增长的一个变量,但也没有细致讨论经济增长本身对制度演化的影响。尤其是“包容性制度”本身蕴含了很多价值性目标,例如自由。经济增长在一定条件下会促进自由的扩展,而自由本身又是经济增长一个不可或缺的条件。弗里德曼的经典论述是,自由是目的、自由也是手段、自由的目的只能通过自由的手段来达成。如果我们考虑这种国家盛衰评价标准并不一定是经济增长,那么对于本书的论述,可能就会略觉肤浅。如同大部分政治学家在对待经济学家的工作时,一贯表现出来的不屑一样。但阿西莫格鲁和罗宾逊也有值得夸夸其谈的政治学家们学习的细致论证。

4增长路、大不同

前面已经提到对此书的一种误读是“制度决定论”,认为地理、文化和领袖均不重要。实际上是都很重要,但阿西莫格鲁和罗宾逊认为地理、文化和领袖未能解释在三者条件差不多的情况下,为何经济增长会出现重大的差异,他们给出的答案是制度使然。

实际上,地理、文化和领袖不可能尽然相同。这或许可以反过来部分解释为什么采用了不同制度的国家,有时候也会取得差不多速度的增长。事实上,这个问题也恰好和“中国模式”的争议有关。中国的制度很难说符合阿西莫格鲁和罗宾逊设想的“包容性制度”,没准更接近“榨取性制度”,政治上无竞争少参与、经济上政府与民争利国进民退等。但矛盾的是,中国的经济增长速度却是世界领先的。那么中国是一个例外吗?这对阿西莫格鲁和罗宾逊的论述构成了挑战吗?不管怎么说,中国问题的确是两人需要认真对待的。

但仔细阅读就不难发现,阿西莫格鲁和罗宾逊并不否认存在政治权力垄断并且中央集权的条件下,稍微提升法治水平、提高产权保护的强度、并且引入市场经济制度,就能促进经济增长。只是这种情况下的取得的增长,与“包容性”增长有本质的区别。

两位作者以苏联为例,解释了这种依靠将农民和土地集中起来的做法固然能在表面上刺激经济增长,但也会发生大饥荒。与此同时,这种集体农庄的做法不仅不能激励农民,也无法在技术不进步的条件下,持续维持既定的生产水平。因为那些像奴隶一样的农民吃不饱的情况下,边际生产力必然下降。而几个五年计划并没有大幅度改进民用生产技术,尽管军事上苏联取得了长足进展。

苏联的增长,尤其是从1930年到1960年间长达三十年年均约6%的国民收入增长,迷惑了不少经济学家。著名的萨缪尔森其在1961年版的《经济学》教科书中预测苏联国民收入将在1984年超过美国。甚至到了1980年版的《经济学》中依旧声称苏联将在2002年超过美国。但很快柏林墙倒了,东欧剧变,苏联解体。所谓“休克疗法”让俄罗斯经济长期处于低谷之中。

那么苏联因何失败?阿西莫格鲁和罗宾逊采用的解释和哈耶克的解释如出一辙:允许私人自己做决定并通过市场来交易对社会来说是最有效配置资源的方式。计划经济在短期内能集中力量办大事,但其中有两个重要的问题无法解决:一是个人的激励问题,大锅饭造成人人搭便车的现象;二是既得利益者不肯分享利益的问题,已经吃进去的再吐出来就难了。而这两个问题也恰是阿西莫格鲁和罗宾逊所谓的“榨取性制度”无法克服的弊端。也正是由于中国和苏联模式的相似性,两位作者大胆预言中国的经济增长无法持续。

但既然如此,何以有时候“榨取性制度”依旧会被采用,并且持续不短的时间呢?理由是榨取性制度能使经济增长中的收益不仅满足一小撮统治者的需求,并且统治者还可以有足够的资源来镇压反对者。也就是说,凡榨取性制度必然意味着政治上的集权。所以问题并不在于“包容性制度”和“榨取性制度”是不是能促进增长,关键在于能不能促进“可持续增长”。对两位作者而言,榨取性制度之所以不可能促进可持续增长,不仅是因为无法革新技术从而导致创造性破坏,更是因为搞不对制度所辖范围内参与者的激励问题。中国的增长无法持续,概因如此。除非能从“榨取性”转向“包容性”,从而搞对激励,方能实现进一步的可持续增长。

那么一个自然而然的问题是从“榨取性制度”向“包容性制度”的转型是否可以实现?如果可能,其机制又是什么?一种制度从历史中走来,逐渐演化,会遇到一些“关键点”(critical juncture)。这些关键点有的是因为历史原因造成的,例如革命或殖民。但关键点的演变也并非全由历史决定,同样有情境因素。早期的“包容性制度”可能来自社会冲突和制度偏移。

但阿西莫格鲁和罗宾逊津津乐道的还是1688年英国光荣革命这一“关键点”。政治制度更加包容催生了更包容的经济制度,按照两人的解释,这为后来的“工业革命”奠定了制度基础。实际上,这个解释也有一点“历史源头思乡症”的意思。在分析英国光荣革命这一重要关键点的时候,初期的制度偏移被认为是从1215年的《大宪章》开始的,其中重要的关键点是1492年大西洋贸易导致经济发展,在社会上形成了强有力的联盟,最终导致了专制主义的终结。而与此相对的是西班牙,允许君主垄断殖民地和大西洋贸易,结果导致君主拥有大量财富和政治力量,自此与英国分道扬镳。作者还解释了东欧和西欧的发展分歧,在黑死病之后,西欧地主和封建主的势力消退,但在东欧却截然相反,从而使得东欧在16世纪重新陷入奴隶制。这一切AJR在《美国经济评论》发表关于制度变革的文章《欧洲的崛起》中有详细解释。

作者后续的工作还包括利用同一框架分析拉美的演化,并解释南北拉丁美洲的不同发展和落差;分析中国和日本,并解释日本何以在终结专制之后迅速走上资本主义道路,而中国要一直到文革后才逐渐开放经济;以及分析美国南北部的不同,南方种植园主倾向于维持权力继续使用黑奴的选择,最终导致南北战争,后续一系列政治权力在社会中更广泛的分布才促成了美国的包容性增长。一开始微小的制度差异最终导致的经济结果完全不同。这样听起来,还是有些历史宿命论的色彩。但作者认为不可不必如此“悲观”。实际上从“榨取性”到“包容性”的制度转型是可以达成的,只是这或许需要一次“政治革命”,例如美国南北战争。

5改制度、不革命

要依靠革命才能完成的制度转型,听起来依旧不是个值得乐观的选择,尤其对中国而言,更是如此。对中国未来向何处去,有很大的争议。尽管阿西莫格鲁和罗宾逊在书中简单回顾了从毛时代到邓时代的历史,但两人对中国制度转型的分析显然是不够细致的。

就中国的长期增长而言,地大物博当然是个优势,而且东部城市一直人口众多,也是经济发展的重要力量。儒家传统中既有推崇诚信有利交往的一面,同样有尊崇等级不利分权的一面,单纯将儒家看作资本主义发展的障碍,也有过度简化的嫌疑。只是目前并没有看到上佳的经济史实证研究来估计儒家文化对经济发展的作用。而1949年之后,马克思主义国家化挤占了儒家文化的存在空间,尤其是文化革命之后,更是打断了文化传承。尽管裴宜理认为党还是有意无意利用了传统儒家文化来维系社会稳定,但也仅限于毛的片言只语与儒家有所关联。

更重要的是党的领导人历经更迭,阿西莫格鲁和罗宾逊显然没有如科斯和王宁在《How China Became Capitalist》一书中那样细致处理“邓-陈”的双寡头垄结构,而仅仅是大体认定邓在改革开放中的作用。当然,从宏观上看,中国的经济制度的确变得更为包容,从计划经济到市场经济的改革,释放了大量的人力及附着在他们身上的企业家精神,加上有限度的产权保护、鼓励投资,从而造成了中国的快速增长。

但正如福山对此书的批评一样,两位作者在处理“包容性”与“榨取性”制度这样的概念时,不够细致。而且与道格拉斯·诺思、约翰·瓦利斯和巴里·温加斯特在《Violence and Social Order》一书中提出的“开放准入秩序”(open access order)和“有限准入秩序”(limited access order)相比,也没有新意。在诺思等人的论述中,有限准入秩序也是由于一小撮精英联手打造一个腐败利益集团,设租寻租贪腐受贿,同时限制大众享有的政治经济上的好处,限制他们进入获得权益的机会。不难看出,阿西莫格鲁和罗宾逊所言的“榨取性制度”与此相差无几。

这些概念或许有点太宏大了,以至于很难进行精确定义,也无法顾及其中细节之间可能存在的潜在冲突。例如两位作者对中国的“榨取性制度”表示悲观,但这样一种简化的概括并不足以展示中国的动态。除了上面谈及的领导人在制度变迁过程中的作用外,阿西莫格鲁和罗宾逊也没有解释“榨取性制度”如果放宽一定程度,允许更多准入,甚至朝“包容性制度”略有转向,这个过程释放出来的制度潜力是不是足以支撑一个强劲的经济增长?

与苏联的榨取性制度不同的是,从上个世纪80年代以来,中国不仅在经济上做到了分权,尤其是1994年的分税制改革使得中央财权去中心化了。钱颖一、巴里·温加斯特以及诺兰等还发展了中国的财政联邦主义,并解释了政治上的适度集权以及经济分权对中国市场经济发展的好处。阿西莫格鲁和罗宾逊指出了在“包容性制度”里需要一个强大的能控制腐败的中央政府,而这一点安德烈·施莱佛早在其一系列研究中论述过了。这样一个听起来继续要一定集权又需要大量分权的包容性制度,很像是中国目前的制度,但作者们认为中国的制度是一个榨取性制度。

当然,严格来说,任何一个国家的制度,都既有包容性的方面,也有榨取性的方面,要探究的是制度的内部细节,以及这些细节之间是否可以兼容。而恰恰是这“兼容性”落在了阿西莫格鲁和罗宾逊的视野之外。例如尽管政治制度的包容性俄罗斯胜于中国,但据透明国际的统计,俄罗斯的腐败程度高于中国,且经济增长也慢于中国。国际社会现在喜欢把中印两国放在一起比较,尽管地理和文化截然不同,而且虽然说人口数量有一比,但人口结构又完全不同。尽管印度的政治体制很包容,但在基础设施建设上却远逊于中国,经济增长同样慢于中国。阿西莫格鲁和罗宾逊可以辩称这是因为时段不够长的缘故,拉长时段来看,情况可能会不同。但对于现实的决策者而言,制度转型就是要在关键点上做出重要的抉择。

政治参与增多的确使得政治制度的包容性增强,但也有可能出现提高腐败和妨碍经济增长的例子,这个时候两位作者的补救措施是提出一个适度集权的中央来抑制腐败、平稳社会、推动增长。问题在于谁来抑制集权化的中央“利维坦”式的扩张?如果是要依靠更进一步的司法独立或民主政治,那么就又会削弱中央的集权力量。也就是说,在包容性制度背后,有太多制度选项之间的紧张和冲突,两位作者没有调和,也没有解释为什么包容性制度内部也会出现矛盾,更没有给出当这种内部选项不兼容出现时的解决方案。而这也恰是中国问题的挑战所在。

中国似乎永远是个谜。按照阿西莫格鲁和罗宾逊的理论,他们只能断言中国的失败。但正如福山诘难的那样,中国是可能失败,但如果是200年后呢?(参见《是的,他依旧相信历史终结:读福山》)也许值得探究的是中国已经发生的制度变迁,经济上的包容性制度改革已经探讨较多了,而政治上,政治宽容相较于毛时代的范围和程度都有了提高。这能否说明政治制度朝“包容性”的方向迈了一小碎步?尽管不足以使整个制度转成包容性,但也足以激励改革开放以来的经济增长了。人们期待的当然是中国的平稳转型,而不是革命。但阿西莫格鲁和罗宾逊没有谈及这个选项,在他们眼里,中国的经济增长注定无法持续,概因不革命就无法带来一个更具包容性的制度。

对于任何一个关心中国的人来说,“如何能不革命又完成制度转型”或许才是重要的问题。我们当然也不能幼稚地期待唯一确定的答案,每一个人都将展开自己的思考,这才是重点。这也是一本好书带给读者的最大收益。正如我之前给“政见”网站推荐本书时说的那样:一本好书或许不在于取得一致的赞扬,而是在一群聪明人中引发争议。当然鉴于自己愚笨,或许要再加一句:一本好书不仅引发聪明人的争议,而且能给蠢人也带来教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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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条条大路通罗马:乔瓦尼·福雷 (Giovanni Faure),1806-1867 年,《罗马广场》。  摄影师:Molteni Motta/Universal/Getty BBG: 货币贬值由来已久。公元前二世纪, 罗马共和国开始铸造 第纳尔 ,当时每枚硬币的含银量高达98%。几个世纪过去,硬币的材质被剪裁,贱金属被加入,到了公元三世纪,每枚 第纳尔的 含银量已不足5%。 这种贬值是显而易见的,也是显而易见的。 把 迪纳 里按时间顺序摆放在博物馆的展柜里 ,你可以看到它们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失去光泽、缩水,甚至开始变绿。罗马货币的长期掺假当然与发行它的帝国的长期衰亡交织在一起。一个货币贬值的国家,正如人们所说,也是一个腐败的国家,并且必然走向衰亡。 为了支持这一观点,互联网上引用了 《罗马帝国衰亡史》 作者爱德华·吉本的 一句话 : 罗马衰落文化的五个标志:关注炫耀富裕而不是积累财富;痴迷于性和性变态;艺术变得怪异和耸人听闻而不是富有创造力和原创性;贫富差距不断扩大;依赖国家生活的需求不断增加。 乍一看,这令人瞠目结舌;颓废的罗马与对美国帝国的批判之间的相似之处显而易见。再看一眼,这显然好得令人难以置信。吉本是一位才华横溢的作家,但他的笔下却写满了18世纪的格言,词汇华丽。这句话是用要点写成的。它出自一个习惯于用PowerPoint表达论点的人之口。 在网上稍加搜索就能找到 能够揭穿这一谎言的历史学家 。但罗马货币贬值本身就如此引人入胜,足以构成一个更广泛的衰落叙事,令人无法抗拒,以至于吉本从未说过这句话也几乎无关紧要。罗马确实贬值了货币,其帝国也确实衰落了。吉本确实写过这些事情,尽管他最重要且最具争议的观点是将 罗马的 衰落归咎于基督教。 奥古斯都时期的辉煌(上图)与公元前三世纪时期的辉煌(下图)。 摄影:Heritage/Hulton/Getty 朱莉娅·梅萨,两位你从未听说过的皇帝的祖母。 图片来源:Heritage/Hulton/Getty 2025年的大贬值 罗马似乎再次变得重要,因为货币贬值又卷土重来,并制造出新的 恐怖叙事 。金价创下一系列纪录。即使在本周大幅下跌之后,今年金价仍上涨了55%,远超股市涨幅,有望创下 1979年以来最强劲的一年。或者换句话说,美元兑黄金的价值跌幅创下了自滞胀时代、 伊朗人质危机 和苏联入侵阿富汗 以...

中国的宝可梦热潮在日本引发排外情绪

BBG: 在日本各地,麦当劳门店挤满了恼火又不耐烦的顾客。这家连锁店的开心乐园餐促销活动——将宝可梦玩具和两张独家卡牌捆绑销售——引发了一场疯狂的抢购。门店人满为患,许多门店一天之内就销售一空。社交媒体上的照片显示,一袋袋未动过的汉堡和薯条被丢弃在桌子上,甚至被扔在街上。 混乱局面的起因是,一些转售商专门用这些卡片来购买餐食,而这些卡片在中国的售价可能高达原价的100倍。中国此类收藏品市场的蓬勃发展催生了一个黄牛网络,他们一经发售就抢购,导致价格上涨,并引发了民众的不满。 病毒式传播的 图片在X、TikTok和Instagram上引发了愤怒的评论,指责中国消费者:“只要中国人存在,这个问题就永远不会消失,”其中一条帖子写道。其他人则将矛头指向 麦当劳 控股日本公司首席执行官 高忠信 ,暗示这位香港本地人应该为此次事件负责。这些强烈反应凸显了日本消费者的愤怒情绪如何迅速演变成仇外情绪。 8月份的事件暴露了日本对外国人更深层次的敌意,而这种敌意的根源在于不断增长的移民数量、物价危机以及京都等城市创纪录的旅游业。一些海外游客的不良行为催生了“旅游污染”(  kanko kogai )一词。首相高市 早苗 甚至声称,外国游客正在“踢”她家乡奈良公园里漫步的鹿。 极右翼政党三世党主张限制移民,并限制外资持有日本土地和企业,该党在最近的选举中取得了进展。富有的中国投资者经常被指责推高了东京的房价,而中国游客占到入境游客总数的四分之一以上。 日本圣心大学传播学教授戴维·麦克尼尔表示:“仇外心理很容易滋生。”他表示,中国游客常常因为其显赫地位而被单独挑出来。 与此同时,外国黄牛也成为公众愤怒的焦点。 苏萌郑就是这样一位转售者。他在东京原宿附近的一间单间公寓里工作,房间里从地板到天花板都堆满了运动鞋盒子、气泡膜和收藏品模型,他靠套利宝可梦卡牌等商品为生。麦当劳的活动开始前几周,他就通过中国电商应用小红书上的帖子了解到了这一消息。 经销商们预计这张卡会大受欢迎,早在开售前,来自中国的订单就纷至沓来。在小红书上,用户招募在日本的中国居民和游客购买餐食,并将卡寄回国。郑先生说,由于麦当劳限制每人限购五份餐食,许多经销商会前往多家门店,或者结伴而行。 “没人想要这些玩具,人们为了这张卡就买一整顿饭。”郑说着,桌子底下塞满了一堆还没开封的宝可梦开心乐园餐玩具。丢弃餐食的图片引发了广泛批...

长期投资者四条历史投资教训

 BBG: 历史沉淀的四条金融法则   又到了一年中的这个时节。白昼渐短,落叶纷飞,当德意志银行研究院的最新《长期资产回报研究》报告抵达我的邮箱时,怀旧之情不禁涌上心头——啊,这醉人的秋意。   这份横跨200年历史、涵盖56个全球市场的报告,始终以详实数据见长,今年亦不例外。今日我将结合研究员吉姆·里德、亨利·艾伦与加蒂娜·波兹尼亚科娃的洞察,重点解读四个发人深省的发现。   **现金应急法则**   人们青睐现金,但它的角色应是应急储备。除了需要预留相当于3-6个月收入的应急资金外,在投资组合中配置部分现金更能让您随时把握市场机遇。然而若历史可鉴,将退休金塞在床垫下绝非明智之举。   过去两百年间,现金是表现最差的资产,年均实际贬值率达2%。而无限接近现金的“票据资产”(含利息收入)年均回报率为1.9%,虽跑赢通胀却远逊于股票(4.9%)乃至国债(2.6%)。   这并非否定现金的阶段性优势。研究发现,在25年周期内股票表现不及现金的概率为7.5%,但多数案例集中于两次世界大战期间的欧洲与日本。反观美国,150年来从未出现股票长期跑输现金的时期。若以5年周期衡量,股票表现不及现金的概率升至25%。结论很明确:若能承受长期投资,现金应当转化为投资资产。   **股票抗通胀特性**   若通胀将成为常态,如何有效对冲?德银分析显示,作为实体经济的所有权凭证,股票天然具备抗通胀属性。令人惊讶的是,即便通胀率飙升至9%,股票长期仍能保持可观收益。只有当通胀突破9%临界点,股票收益才会急剧萎缩。可见除极端通胀外,股票历来是稳健之选。   **国债尚未见底**   尽管市场对政府债务的忧虑已持续发酵,甚至显露出过度恐慌迹象,但历史经验表明国债距离“估值洼地”尚存距离。数据显示,只有当名义政策利率突破4%且处于上升通道时,国债才可能提供持续正收益。当前欧洲央行利率维持在2%左右,美联储与英央行虽达4%却已进入降息周期。   这与“低价买入”的常识一脉相承。德银团队指出:过去70年间,低市盈率股票组合年均回报率达20.2%,而高市盈率组合仅11.4%。债...

WSJ:交易、奉承和战机护航:东道国如何竞相讨好特朗普

  世界各国领导人为迎接美国总统特朗普(Trump)的来访形成了一套固定模式:举行盛大的欢迎仪式并发起魅力攻势,以期获得美国关税减免,并免于被要求增加国防开支。 特朗普最近进行海外访问时,东道国派遣战斗机为“空军一号”最后的进场护航,并在红毯两侧安排身着制服的士兵和传统舞者列队欢迎。特朗普抵达后,东道国领导人常常称赞他在达成重大贸易或和平协议中发挥的作用。还有人一再承诺要提名特朗普角逐诺贝尔和平奖。 外国领导人向来都借助美国总统来访之机向白宫主人献殷勤。然而,与许多前任总统相比,特朗普更多地利用美国的经济和军事实力向世界各国施压并索取让步,这也令各国领导人设法讨好特朗普的利害关系随之增大。 这套正在形成的外交脚本上周六在吉隆坡展现得淋漓尽致。在特朗普的专机降落在该市机场前,马来西亚方面派出一架F-18战斗机在专机侧翼伴飞。马来西亚总理安瓦尔·易卜拉欣(Anwar Ibrahim)在舷梯下等候特朗普,旁边还有仪仗队和数十名舞者。特朗普甚至也加入了欢迎活动,他挥舞着拳头,随着音乐节奏摇摆,然后同时挥舞着马来西亚和美国的国旗。 特朗普还特意邀请安瓦尔进入他那辆被称为“野兽”(The Beast)的总统专车,然后一同驱车前往在此地举行的东南亚国家联盟(Association of Southeast Asian Nations)峰会。 “总统抵达时,他邀请我同乘一辆车。我说,‘这违反了安全礼宾规定’,而他却很高兴能打破规定,”安瓦尔不久后向听众津津乐道地讲述道,“那是一段很愉快的车程。” 片刻之后,在美国帮助下最终敲定的柬埔寨与泰国和平协议的签署仪式上,柬埔寨首相洪玛奈(Hun Manet)表示特朗普理应获得诺贝尔奖,而安瓦尔则称赞特朗普“坚韧、有勇气”。 柬埔寨和泰国在7月份因长期存在的边境争端而发生冲突。特朗普威胁称,如果两国不能达成停火协议,美方将暂停关税减免。这迫使两国领导人接受由马来西亚斡旋的谈判。 这种盛大的场面与今年早些时候特朗普在中东受到的欢迎仪式如出一辙,显示出美国的合作伙伴们如何试图奉承和影响这位美国总统。多国官员表示,为求成功,世界各国政府都会仔细追踪特朗普及其身边人的言论,寻找能让他们赢得特朗普青睐的话题。 这种隆重的排场有时超过了其他美国总统所享有的待遇,也表明如今特朗普到访时许多国家在机场欢迎仪式和峰会安排上的用心,与他们在政策成效上花的...

付鹏11月24日在HSBC内部演讲速记

《2024年年终回顾和2025年展望——对冲风险VS软着陆》   上篇 正值年底,虽然刚才汇丰一直强调大家不录音不录像,但大概率你挡不住。我在这儿讲话会谨慎一些,非常小心谨慎,大概率会有人透露出去,放到YouTube上,基本上所有见我都说付总我在YouTube上看过你的视频,我说那都是盗版的,靠盗版发财的也不少。 今天和大家分享的内容基本上都是官方的,回顾会多一点,展望不多,因为这个月展望完了之后下个月怎么办?有些话对我来讲我倒觉得很简单,本质上原来我们是做Hedge Fund出身,所以我们的逻辑框架整体具有极强的延续性,不是说今年去讨论,或者说明年去讨论。 惯性思维从2016年开始,我一直在跟大家强调这个世界已经完全不一样了。当然经历过过去的几年时间,我相信在座各位应该对这番话的理解变得越发深刻。 2016年实际上是美国特朗普的第一次大选,我有一个特点,我的特征是如果我觉得什么地方有投资机会,我可能第一时间去一线调研,我不喜欢看YouTube,我也不喜欢在网上扒。当然你会说,现在ChatGPT很强大了,人工智能好像能帮你解决很多问题,但你们有没有想过,可能广泛流传或者广泛传播的很多信息是错的。这一点在2012年当时我从日本做完调研回来之后,我的感悟是最深的。 当然去日本有一个重要的人物,名字叫本森特,很快大家就会非常熟悉他的,目前来讲应该是特朗普政府提名的美国财长。本森特原来是索罗斯基金实际掌控人,因为索大爷已经年龄很大了,去年的时候才刚刚把基金的业务交给他儿子亚历山大,但在这之前,最主要的几场战役本质上来讲都是本森特在主导。 2012年当时我从北京去香港约朋友们吃饭的饭局上,当时斯索罗斯基金在香港办公室跟我说,本森特从这儿去了日本。我说OK。我经常说一句话“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看问题。” 当然你知道,网民们最可怕的地方是巴菲特“SB”、索罗斯“SB”,我最“牛逼”。你要记住,他们的所有行为一定有很大的变化,很多人可能都不知道,巴菲特第一次去是2011年,我们正在讲福岛核电站泄漏,核废水污染以后海鲜不能吃的时候,一个80多岁的老头顶着核辐射泄漏去日本吃海鲜了,当然他去日本干吗,这其实很关键。 之后我们跑到日本做完调研回来之后那几年,我陆陆续续跟很多人讲,日本正在发生变化,日本的利率结构都会随之变化的,当然包括日本的证券市场。今年日本股市终于走出这35年了,创下...

混合动力和电动汽车销量增长,中国汽车销量打破欧洲纪录

 BBG: 中国汽车制造商在欧洲取得了有史以来最好的月份销量,由于电池驱动和混合动力汽车的需求激增,9 月份销量超过了之前的高点。 据研究机构Dataforce称,以 比亚迪股份有限公司 、 上汽集团 旗下名爵汽车和 奇瑞汽车股份有限公司 为首的公司 占据了欧洲乘用车总销量的 7.4% 创历史新高, 首次超过了 起亚 等韩国汽车制造商。 聚集速度 中国品牌在欧洲乘用车市场的份额 来源:Dataforce 注:基于欧盟、欧洲自由贸易联盟国家及英国的销量。中国品牌包括Polestar、DR和Evo,不包括Smart和Stellantis-零跑汽车合资企业。混合动力车型包含插电式和不插电式两种版本。 继几个月的稳步增长之后,9月份的销量加速增长。作为全球最大的电动汽车制造商,比亚迪扩大了其经销商网络,并扩大了插电式混合动力汽车和纯电动汽车的阵容,其他瞄准推动该地区大部分增长的汽车类别的汽车制造商也采取了同样的举措。 Dataforce 分析师本杰明·基比斯 (Benjamin Kibies) 表示,这一井喷式增长“预示着未来可能发生的事情”。他表示:“我们看到中国品牌在欧洲市场的渗透率正在持续增长。” 这种变化在英国尤为明显,英国占中国汽车制造商欧洲销量的近一半。英国每年两次的车牌更换提振了需求,同时也凸显了这些品牌日益增长的吸引力。英国10%的进口关税远低于欧盟去年对中国产电动汽车征收的关税。 “英国市场是关键,”基比斯说。“中国人在英国非常强大。” 比亚迪在英国的销量较8月份增长了6倍,这一增长速度几乎与英国本土品牌MG相当。奇瑞旗下的Omoda和Jaecoo品牌也凭借新款混合动力SUV取得了进展。 引领潮流 上汽、比亚迪、奇瑞在欧洲增长迅速 来源:Dataforce 注:欧盟、欧洲自由贸易联盟国家及英国的汽车销量。包括所有乘用车类型。 进军欧洲市场凸显了汽车行业日益加剧的不平衡,廉价的电池技术赋予中国制造商竞争优势。随着中国制造商在内地产能过剩的情况下加快海外扩张,原本在电动汽车主导的中国市场已经失去市场份额的欧洲品牌如今在国内面临着日益激烈的竞争。 在政治方面,欧洲也处于守势。欧盟的关税只是暂时减缓了中国品牌的崛起。 在中国禁止部分产品出口后,围绕一家荷兰芯片供应商 控制权的新贸易争端,令欧洲大陆自身的汽车制造商面临冲击。 中国品牌在欧洲的市场规模仍然很小...

别再迷恋黄金了,铝才是当下真正的金属之王

 BBG: 它不像铜那样充满活力,也不像稀土那样具有地缘政治吸引力——然而,铝却是当下最热门的金属。作为现代生活和全球经济的关键组成部分,铝正步入一个成败在此一举的阶段:要么世界在不知不觉中走向供应危机,要么进一步落入中国的掌控。或者,更令人担忧的是,两者兼而有之。 当前形势令人不安:铝价正处于三年来的最高点,接近每吨2900美元。虽然距离历史最高纪录仍有较大差距,但当前价格已处于历史高位,处于1990年至2025年价格区间上限的5%左右 。从年均值来看,今年的铝价有望成为历史第四高。 由于政治领导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铜、锗和稀土等金属上,铝几乎无人问津。然而,它对全球经济至关重要。飞机、iPhone、窗框、汽水罐、电动汽车和家用电器都离不开它。如果没有这种灰色的金属,很难想象未来的电气化进程会如何发展。铝的年消费额接近3000亿美元,是所有有色金属中最大的。只有钢铁(一种黑色金属)的使用量超过了它。 与其他商品相比,铝土矿等铝化合物在地壳中储量丰富。但提炼纯铝的过程曾经极其复杂且成本高昂,以至于直到一个世纪前,铝都被视为贵金属。拿破仑曾专门为最重要的客人准备铝制餐具。1884年,美国首都华盛顿纪念碑落成, 其顶部镶嵌着一座重达100盎司的铝制金字塔 ;当时,铝的价格甚至超过了白银。仅仅两年后,随着新的提炼技术的发明,铝开始变得普及。 然而,这里有个问题。铝的生产是一个极其耗能的过程,以至于这种金属常被称为“固体电力”。冶炼厂生产一吨铝所需的电量,相当于 五个德国家庭一年的用电量。 中国横空出世。得益于其燃煤电厂,这个亚洲大国拥有生产大量铝所需的廉价电力。因此,在过去的25年里,北京几乎凭借一己之力 满足了全球对这种金属的增量需求,目前全球铝需求量已超过1亿吨 ² 。去年,中国原铝产量略高于4300万吨,而25年前仅为600万吨。但其扩张势头即将结束。几年前,中国共产党将国内冶炼厂的铝产量上限设定为4500万吨,到2025年,国内铝产量将首次触及上限 ³ 。明年,产量将达到上限。接下来的发展至关重要。 当前形势具备所有挤压铝价的要素。首先,需求依然强劲,每年增长约200万至300万吨。其次,由于电力成本高昂,铝产量(尤其是在欧洲)受到冲击。尽管铝价高企,但随着长期廉价电力合同到期,许多国家的冶炼厂正在关闭。第三,全球铝库存处于历史低位。第四, 铜价正处于历史高...

1000亿美元的股市波动暴露出华尔街反弹背后的“脆弱性”

 FT: 华尔街股价每日波动数千亿美元已是常态,随着推动股市持续上涨的大型科技公司变得更加不稳定,投资者面临的风险也日益凸显。 今年迄今为止,个股单日市值上涨或下跌超过 1000 亿美元的次数已达 119 次,创下年度最高纪录。 12 位数的股票波动的增加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 Nvidia、微软和苹果等公司的巨大规模,这些公司的市值均超过 3 万亿美元,占了大幅波动的大部分。 但即使考虑到股市的增长,今年的波动幅度也非同寻常。美国银行的分析显示,2025年 大型科技 股“脆弱性事件”数量已超过2024年的纪录,这些事件发生时股价波动幅度远远超出其正常区间。 美国银行全球跨资产量化投资策略主管阿比·德布表示:“我们的大盘股一天的波动率高达10%、20%甚至30%。这种价格走势过去很少见。” 随着五大科技巨头——Meta、Alphabet、微软、苹果和亚马逊——本周公布季度业绩,大型股票的波动 性 也加剧了风险。这五大科技巨头市值总计达15万亿美元。Syz Group交易主管瓦莱丽·诺埃尔表示,如果这些公司的表现令市场失望,“下行风险可能相当惨重”。 尽管个股出现大幅波动,但整体市场波动基本保持温和,因为标准普尔 500 指数已从 4 月份的大幅抛售中反弹至一系列历史高点,因为大型股票往往不会全部朝同一方向波动。 德布表示,如果这种情况发生变化,那就是“警告信号”。“如果遭遇宏观冲击,导致股市同步波动,那么指数波动幅度也会更大。” 今年 1000 亿美元或以上的股票波动次数创历史新高,而去年全年为 84 次,2022 年熊市期间为 33 次,当时标准普尔指数下跌了近五分之一。 高盛表示,股价波动的一大驱动力是衍生品市场。散户投资者和对冲基金一直在围绕业绩和宏观事件大举押注个股,进行短期套利。这迫使做市商通过增持仓位进行对冲,从而加剧股价波动。 高盛数据显示,本月个股期权交易量达到 2021 年模因股热潮以来的最高水平,散户投资者占该市场的 60%。 单一股票和杠杆交易所交易基金(ETF)——例如,提供单只股票两到三倍每日回报的基金——今年也吸收了大量资产,增加了额外的杠杆。本月早些时候,Volatility Shares 申请推出杠杆为五倍的 ETF,投资对象包括英伟达、Alphabet 和特斯拉等股票。 分析师表示,杠杆产品会加剧价格波动,因为为了维持基金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