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博社：
2018年，苹果公司的人工智能（AI）事业似乎终于步入正轨。当年年初，苹果软件主管克雷格·费德里吉（Craig Federighi）召集高层员工，宣布了一项重磅招聘：公司刚刚从谷歌挖来了约翰·詹南德雷亚（John Giannandrea），担任人工智能（AI）主管。业内人称“詹南德雷亚”（JG）的他，此前一直负责谷歌的搜索和人工智能（AI）部门。在他的领导下，团队在照片、翻译和Gmail等应用上部署了尖端的人工智能技术——这项工作，加上2014年收购英国人工智能先驱公司DeepMind，使谷歌赢得了人工智能领域领导者的声誉。
对苹果领导层而言，聘用詹南德雷亚不仅仅是一次打击竞争对手的政变。他们还希望，这是公司转型成为人工智能巨头的开端。就在联合创始人史蒂夫·乔布斯于2011年去世前夕，苹果发布了语音助手Siri。起初，Siri感觉像是科幻小说里的东西——苹果又一次将一个充满未来感的计算概念变成了主流产品。但几年之内，谷歌、亚马逊和其他竞争对手相继推出了感觉先进得多的语音助手，而苹果的语音助手在基本的理解和命令方面却举步维艰。
出生于苏格兰的詹南德雷亚将负责领导一个统一苹果所有人工智能工作的团队。多位员工表示，高管们长期以来一直认为，公司面临的挑战部分源于苹果人工智能工作的分散性，这些工作被分散在多个不同的产品开发团队中。（这些员工与本文其他受访者一样，因讨论敏感话题而要求匿名。）现在，机器学习研究、测试运营和 Siri 将统一管理。詹南德雷亚将直接向首席执行官蒂姆·库克汇报，这使得人工智能与软件、硬件和服务（构成苹果员工队伍的主要组成部分）拥有同等重要的地位。
费德里吉宣布聘用他时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自 Siri 推出以来，他接手过多次，最终都落到了他手里，现在他要把重心交给詹南德雷亚。“这正是我们人工智能领域需要的人才，”他告诉员工。詹南德雷亚曾在谷歌工作，许多人认为他是谷歌除首席执行官之外最有权势的高管。此外，他还曾担任互联网先驱网景公司的首席技术官。“除了他，你还能找谁呢？”一位参与招聘的人士问道。
詹南德雷亚上任七年后，他带来的乐观情绪已荡然无存。苹果的人工智能只会进一步落后。自2022年OpenAI的ChatGPT软件引起公众关注以来，各大科技公司都加快了开发支持此类程序的大型语言模型（LLM）的步伐，将其整合到语音助手和其他工具中，并向消费者大肆宣传。
和竞争对手一样，苹果也推出了新的人工智能功能，但这些功能大多因延迟和不尽如人意而引人注目。去年 6 月，苹果在全球开发者大会 (WWDC) 上宣布推出 Apple Intelligence，称之为“为我们其他人而生的人工智能”——这是对 1984 年首次以“为我们其他人而生的计算机”为卖点的初代 Mac 桌面的致敬。承诺的功能包括用于改进写作、总结电子邮件和通知的新工具，以及用于从书面描述生成自定义表情符号和图像的新工具。该公司还预览了由人工智能驱动的 Siri 改版。苹果表示，这款语音助手将首次能够深入用户的个人数据和屏幕内容来回答问题。为了演示，Giannandrea 的一位高级副手向 Siri 询问她母亲的旅行计划。答案无缝地提取了来自电子邮件和短信的信息来帮助制定行程。苹果表示，用户还可以通过 Siri 以新的方式控制他们的设备：例如，无需触摸屏幕即可选择、裁剪照片并通过电子邮件将其发送给家人。
真正由人工智能驱动的设备前景推动苹果股价大幅上涨。9月，苹果宣布其最新款手机iPhone 16“完全基于”Apple Intelligence（苹果智能）技术，这引发了热议。但当月上市时，这款设备并没有搭载人工智能功能——包括写作工具和摘要功能在内的首批功能，直到一个半月后才推出。定制版“Genmojis”直到12月才推出。iOS通知功能的重大升级，可以根据紧急程度对警报进行优先级排序，直到3月才推出。
据从事该技术工作的人士透露，苹果原本计划在 2025 年 4 月推出 Siri 升级版。但据多位知情高管透露，在 iOS 18.4 正式版计划发布前几周，费德里吉开始在自己的手机上运行 iOS 18.4 测试版时，他震惊地发现，苹果一直宣传的许多功能——包括通过语音搜索查找驾照号码——实际上都无法使用。（WWDC 上的演示视频是早期原型机的视频，展示了苹果认为该系统能够持续实现的功能。）计划的发布被推迟到 5 月，随后无限期推迟，尽管这些功能仍在 iPhone 16 的广告中得到推广。一些购买了他们以为会支持人工智能的设备的用户加入了集体诉讼，指控苹果进行虚假广告宣传。苹果拒绝就这些诉讼置评。该公司也拒绝就本文发表评论，包括代表上述高管的置评。
距离升级版首次发布已过去一年，新版 Siri 将无法赶上下个月的 WWDC。用户获得的并非一个全面升级的助手——更不用说像许多竞争对手那样，一个功能齐全的 ChatGPT 竞争对手——而是不得不满足于 Apple Intelligence 进一步部署的承诺。此外，还将进行各种非 AI 软件升级，例如重新设计的用户界面，使 iPad、Mac 和 iPhone 操作系统更加统一，并让人联想到运行该公司混合现实头显 Vision Pro 的软件。
“这是一场危机，”苹果人工智能团队的一位高级成员说道。另一位团队成员将这项努力比作一艘即将沉没的船：“它已经沉没很久了。” 根据向《彭博商业周刊》提供的内部数据，该公司的技术仍然落后于竞争对手数年。
对苹果来说，落后于可能改变世界的进步并不一定意味着灾难。该公司通常乐于等待竞争对手开拓新技术，尽管这其中蕴含着各种风险，然后再向其十亿多用户发布自己精心设计、高度易用的版本。MP3 播放器、智能手机、平板电脑、手表和耳机都是如此。在今年 5 月的苹果季度财报电话会议上，当被问及所有延迟的原因时，库克指出了已经上市的 Apple Intelligence 功能，以及其对西班牙语、中文和其他语言的扩展。他表示，Siri 升级只是需要更多时间来达到苹果的质量标准。“没有太多其他原因，”库克说。“只是比我们想象的要长一点。”
人工智能领域引人注目的是，苹果公司投入了大量资源，却收效甚微。据苹果及其他公司高管透露，该公司专注于人工智能的员工数量长期以来远少于竞争对手。此外，该公司购买的用于训练和运行法学硕士课程的昂贵图形处理器 (GPU) 数量也少于竞争对手。为了应对这些以及其他问题，苹果领导层今年经历了重大改组，Siri 和其他人工智能相关团队已被詹南德雷亚调离。
然而，尽管一些员工将困境归咎于某些高管的决策，但也有人看到了更深层次问题的征兆。苹果公司凭借着精心挑选的内容、系统性地发布精美产品以及每年仅进行一次重要更新的软件，成为了全球市值最高的科技公司；而事实证明，人工智能是一项速度更快、更混乱、更具侵入性的业务。从历史上看，苹果最成功的产品都依赖于内部开发的核心技术——例如，iPhone 的多点触控以及 iPad 和新款 Mac 的先进芯片。但人工智能的这一模式并不奏效。该公司去年放弃了自动驾驶汽车项目，此前该项目在过去十年中投入了数十亿美元，部分原因是它意识到其人工智能无法兑现完全自动驾驶汽车的承诺。人工智能的持续失败可能会导致苹果公司未来的许多计划都失败，从增强现实眼镜和机器人，到可以识别周围物体的手表和耳机。这将使苹果在未来几年用户与智能设备互动方式的争夺中处于严重劣势。
苹果服务高级副总裁、库克的亲信艾迪·库伊 (Eddy Cue)曾告诉同事，苹果在科技领域的领先地位正面临风险。他指出，苹果不像埃克森美孚公司 (Exxon Mobil Corp.) ，无法提供世界将持续需要的商品，并表示担心人工智能可能会对苹果造成 iPhone 对诺基亚的影响。本月，库伊在与司法部起诉Alphabet Inc. 的联邦法庭出庭时表示，iPhone 可能在十年内变得无关紧要——“这听起来很疯狂。”
史蒂夫·乔布斯对开发搜索引擎（无论智能与否）并不特别感兴趣。“史蒂夫根本不相信顾客会主动去寻找东西，”一位曾与他共事的人说道。“他认为苹果的职责是精心策划，向顾客展示他们真正想要的东西。”这种信念，就像乔布斯的许多观点一样，在他去世很久之后仍然影响着这家公司。2010年代中期，苹果曾尝试将搜索栏置于iPhone主屏幕顶部，而不是将其隐藏在滑动手势之后。但苹果的设计团队否决了这个想法。
尽管如此，当乔布斯第一次接触到Siri——它最初是苹果App Store中的一个应用——他就被深深吸引。这款应用的联合创始人达格·基特劳斯表示，它最初的概念是打造一个“行动引擎”。“最终的愿景是，你可以与互联网对话，你的助手会帮你处理一切，”他回忆道。“你甚至不需要知道这些信息从何而来，整个应用和网站的发现问题都将迎刃而解。”
Siri 最初是一款 iPhone 应用，能够预订晚餐、查找电影院或叫出租车。乔布斯立刻意识到它不仅仅是一款普通的应用——他相信它有可能成为苹果设备的主要用户界面。开始使用 Siri 后不久，他就打电话给基特劳斯，邀请他和他的联合创始人到他家做客。在长达三个小时的谈话中，乔布斯提出收购他们的公司。基特劳斯犹豫了，但乔布斯还是连续 24 天给他打电话。
在基特劳斯最终让步后，乔布斯将 Siri 列为苹果的首要开发重点之一。“他把它当成了自己的个人项目，”基特劳斯回忆道。“我每周都和他见面，直到他因为健康原因无法见面。”
Siri 是在乔布斯去世后不久发布的。最初几年的开发主要集中在一些基本任务上，例如提供天气信息、设置计时器、播放音乐和处理短信。它并没有从苹果刚刚起步的机器学习研究中获益良多，当时的机器学习研究主要专注于面部识别和指纹识别、智能建议（例如根据交通状况告诉你应该何时出门赴约）、地图改进以及当时苹果的“登月计划”：耳机和汽车。
一些负责软件工程的高管认为，苹果应该在 iPhone 操作系统中更加重视人工智能。其中一位高管表示，大约在 2014 年，“我们很快就确信，这是一件革命性的事情，而且比我们最初理解的要强大得多”。但这位高管表示，他们无法说服老板费德里吉认真对待人工智能：“很多建议都被置若罔闻了。”
为了支持其发展，苹果确实开始收购数十家规模较小的人工智能企业，包括机器学习公司 Laserlike、Tuplejump 和 Turi。据知情人士透露，苹果甚至考虑以约 40 亿美元的报价收购Mobileye Global Inc .。这笔交易原本有望成为苹果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收购，有望加速其自动驾驶系统和计算机视觉技术的开发，并吸引人工智能人才来支持其他项目。但最终，苹果放弃了这一计划，英特尔公司于 2017 年以150 亿美元收购了 Mobileye 。
苹果的汽车项目确实在人工智能领域取得了一项早期的成功：一个专门的组件——苹果神经引擎 (Apple Neural Engine)，它使其芯片能够处理自动驾驶所需的大量人工智能运算。搭载该神经引擎的芯片后来成为 iPhone、iPad 和其他硬件的标配，使该公司的设备能够运行生成式人工智能模型。
库克素来以对产品开发保持距离而闻名，但他却在努力推动更严肃的人工智能项目。一位曾与他共事的人士表示：“蒂姆是苹果公司最相信人工智能的人之一。他一直对 Siri 落后于 Alexa 感到沮丧”，而且苹果公司尚未像亚马逊的 Echo 智能音箱那样在家庭领域站稳脚跟。
苹果高管们表示，詹南德雷亚于 2018 年加入苹果时，曾将苹果封闭的软件生态系统视为一项极具吸引力的优势，使其能够立即将新功能部署到数十亿台设备上。然而，他几乎立刻就得出结论，公司需要额外投入数亿美元，用于训练构建人工智能技术的机器学习模型所需的大规模测试以及图像和文本注释。他筹集了足够的资金，从谷歌挖走了一些顶尖的人工智能研究人员，并扩充了负责测试和数据分析的团队。
詹南德雷亚还把矛头指向了 Siri，他撤掉了 Siri 的负责人，并提议删除一些不常用的功能。他告诉同事，此举将减少 Siri 所需的代码量，让团队专注于最重要的功能。他对汽车项目持怀疑态度，尽管他曾短暂负责过这个项目。（当苹果后来放弃这个项目时，数百名参与其中的 AI 工程师又被调回了他的团队。）
然而，詹南德雷亚的努力屡屡受阻。苹果软件主管费德里吉一直不愿在人工智能领域进行大规模投资——据几位同事透露，他并不认为人工智能是个人电脑或移动设备的核心功能，也不想将开发iPhone、Mac和iPad操作系统年度更新所需的资源从中抽离。一位苹果资深高管表示：“克雷格不是那种会说‘嘿，我们需要做一件需要巨额预算和大量人力的大事’的人。”
其他领导人也和费德里吉一样持保留态度。“在人工智能的世界里，你真的不知道产品是什么，直到你投资完成，”另一位资深高管说道。“这不是苹果的思维方式。苹果坐下来开发产品时，就已经知道最终目标是什么了。”
结果，ChatGPT 于 2022 年 11 月推出，令该公司措手不及。一位高管表示，在此之前，Apple Intelligence“甚至都不是一个想法”。另一位高管表示：“OpenAI 做的事情并不是什么秘密。任何关注 OpenAI 市场的人都应该看到这一点，并抓住机会。”
据知情人士透露，ChatGPT 发布后不到一个月，费德里吉就利用生成式人工智能为自己正在进行的个人软件项目编写代码。他突然意识到这项技术的潜力。他和詹南德雷亚以及其他高管开始与 OpenAI、Anthropic 等公司会面，对最新机型和市场情况进行速成培训。费德里吉要求苹果计划于 2024 年发布的 iPhone 操作系统 iOS 18 尽可能多地加入人工智能功能。詹南德雷亚组建了一个团队，加紧开发 LLM 来支持这些功能——而他们的竞争对手几年前就已经这么做了。
在苹果为 2024 年 6 月 WWDC 上 AI Intelligence 的盛大亮相而努力的同时，它不得不面对一个现实：其生成式 AI 能力远远落后。虽然它可以完成基本的图像创建，并且有一个正在内部测试的聊天机器人，但该机器人的性能明显落后于 ChatGPT——根据苹果向《商业周刊》提供的数据显示，竞争产品在处理大多数类型的查询时，准确率至少高出 25%。
消费者真正想要的 AI 产品版本的需求引发了一场合作热潮。苹果公司开始与谷歌、Anthropic 和 OpenAI 等竞争对手洽谈，希望将他们的技术整合到苹果的软件中。Giannandrea 极力游说苹果选择谷歌的 Gemini——据他的同事称，他认为 OpenAI 缺乏持久力，不值得信赖，也无法保护个人数据。然而，苹果公司开发团队却持相反意见，并在 WWDC 上宣布，将把 Siri 自身无法处理的请求路由到 ChatGPT。
这项集成直到 12 月才得以实现，但一旦实现，它就成为了少数几个如宣传般有效的智能功能之一。苹果发布了一些成功的功能，包括电子邮件摘要（用合成版邮件替换收件箱中的预览行）和写作工具（可以编辑、重组和总结散文）。（不过，写作工具的文本排版 AI 是 ChatGPT。）但其他功能在许多用户看来像是仓促上市的，即使它们的发布时间比计划晚了几个月。Genmojis 允许人们构思自定义表情符号（例如，孔雀与冰棒融合），但它很少像苹果在电视广告和大城市广告牌上宣传的那种精美图形，而且它们需要大量的处理能力，可能会导致 iPhone 过热并耗尽电池寿命。新闻摘要功能在一些 AI 生成的标题被证明是令人尴尬的虚假新闻后被关闭，其中包括一条声称被指控的杀手 Luigi Mangione 开枪自杀的新闻。一些计算量更大的人工智能功能之所以能够发挥作用，是因为苹果的在线服务部门偶然构思了一个云服务器项目，可以处理手机无法处理的任何问题。
苹果的 Siri 计划更是落后。自 iPhone 16 发布以来，该公司一直在电视广告中推广 Siri 的新功能，尽管这些功能还远未成熟。在一个广告中，HBO 剧集《最后生还者》的主演贝拉·拉姆齐 (Bella Ramsey ) 在派对上看到一名男子，想不起他的名字，然后迅速拿出一部 iPhone。“几个月前我在格勒内尔咖啡馆 (Café Grenelle) 见过的那位男士叫什么名字？”拉姆齐问道。就在“扎克”穿过房间的间隙，Siri 报出了他的名字。
缺乏自主研发的AI聊天机器人，让一些苹果高管比其他高管更加担忧。据多名员工透露，詹南德雷亚在公司内部曾表示，AI智能体距离真正取代人类还需要很多年，而且大多数消费者也和他一样对生成式人工智能不信任。员工们表示，这解释了为什么他没有为消费者打造一个真正的ChatGPT竞争对手。同事们表示，詹南德雷亚告诉他们，消费者不需要像ChatGPT这样的工具，而客户最常见的要求之一就是禁用它。
2025 年 3 月，苹果证实了彭博新闻社关于新版 Siri 将推迟发布的报道。该公司从 YouTube 和各大电视网络撤下了拉姆齐的广告。接下来的一周，Siri 团队当时的负责人、高级总监罗比·沃克 (Robby Walker) 与士气低落的员工进行了一次类似鼓舞人心的谈话。据知情人士透露，沃克表示：“我们游了数百英里——创下了游泳距离的吉尼斯世界纪录——但我们仍然没能游到夏威夷。我们之所以被批评，并不是因为我们游得多么棒，而是因为我们没能到达目的地。” 尽管团队付出了所有努力，但依然一筹莫展。
沃克在会上告诉所有人，要为即将于9月发布的下一代iPhone操作系统iOS 19开发升级。但他也告诉大家，他不确定这些升级何时真正发布，因为升级有三分之一的时间无法正常运行，部分原因是其他功能的优先级更高。“这些功能还没有完全准备好向公众发布，尽管我们的竞争对手可能已经以这种状态甚至更糟的状态发布了它们，”他说。
Siri 团队的成员表示，沃克的评估实际上低估了问题的严重性。“现在有数百个 bug，”其中一人说道。“就像打地鼠一样。你解决了一个问题，又冒出三个。”
主要的技术问题在于，苹果不得不将 Siri 的基础设施一分为二：旧代码支持设置闹钟等传统功能，新代码则支持利用个人数据的请求。这种“临时拼凑”的做法原本是为了尽快将新功能推向市场，但事与愿违，它引发了集成问题，最终导致 Siri 功能延迟。员工们表示，单个功能可能看起来不错，但当代码合并到一起，以便在 Siri 中进行测试时，事情就开始变得糟糕起来。
随着项目进展缓慢，工程团队的士气低落。“我们甚至没人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为什么，”一位成员说道。“领导力缺失。”
据多名苹果员工和知情人士透露，在苹果内部，詹南德雷亚为项目的延误和失败承担了很大一部分责任。他们表示，詹南德雷亚很难融入苹果核心圈子，而这些核心圈子成员已经共事数十年，像经营家族企业一样经营着公司。和之前那些被他“移植”的高管一样，詹南德雷亚也意识到，这使得变革难以实施。苹果领导层是一个强势人物的圈子，最终评判的标准是新产品的上市速度。詹南德雷亚为人低调，有人认为他没有为团队争取到所需的资金。“詹南德雷亚应该更加积极地争取资金，以便做大做强。但詹南德雷亚不是销售员，他是技术专家。”一位认识詹南德雷亚的员工说道。
另一些人则认为詹南德雷亚不够亲力亲为，也不会特别严格地督促员工。“苹果的其他团队，至少工程团队是这样，都拼命工作，按时完成，而詹南德雷亚的团队根本不是这样运作的，”一位高管说道。“他们就是不执行。”这种溺爱也延伸到了福利方面。与其他硅谷巨头不同，苹果总部的员工在餐厅用餐需要付费。但詹南德雷亚的工程师们为了赶工推出Apple Intelligence，经常会给一些员工发放免费餐券，这引起了其他团队的不满。“我知道这听起来很蠢，但苹果不提供免费食物，”一位员工说道。“他们比其他人晚一年出货，但仍然享受着免费午餐。”
不过，詹南德雷亚所谓的缺乏紧迫感，或许既是出于哲学考虑，也是出于性情。他对人工智能发展的速度持保守态度，并对聊天机器人的价值持怀疑态度，他在公司内部声称，OpenAI、Meta、谷歌等公司几乎不会构成紧迫的威胁。相反，同事们表示，詹南德雷亚坚持认为，用户想要的助手是一个控制设备的界面。尽管经历了延误和挫折，他仍然坚持这一愿景。
当然，失败是无足轻重的，把失误归咎于一个人未免过于简单。就詹南德雷亚而言，他告诉同事，苹果的营销和广告团队（由格雷格·乔斯维亚克和托尔·迈伦分别负责这两个团队的不同方面）应该为炒作未完成的功能承担大部分责任。产品经理负责向市场营销部门坦诚产品何时真正准备就绪。费德里吉是软件的最终决策者。而库克则奠定了整个公司的产品开发文化。
前首席财务官卢卡·马埃斯特里 (Luca Maestri)在购买 GPU（AI 必不可少的专用电路）方面的保守立场也已过时。在库克的领导下，苹果利用其市场主导地位和现金储备，塑造了从半导体到智能手机屏幕玻璃等所有产品的全球供应链。但 GPU 的需求最终超过了供应，而该公司决定缓慢购买（这符合其对尚未完全销售的新兴技术的惯常做法），最终适得其反。苹果眼睁睁地看着亚马逊和微软等竞争对手购买了全球大部分供应。GPU 减少意味着苹果的 AI 模型训练速度更慢。“当竞争对手已经将所有 GPU 抢购一空时，你不可能变魔术般地召唤出更多的 GPU，”AI 团队的一位成员表示。
苹果长期以来对用户隐私的承诺也阻碍了其发展。该公司拥有23.5亿台活跃设备，这使其能够访问比许多竞争对手更多的数据——网络搜索、个人兴趣、通信等等。但苹果在允许其人工智能研究人员访问客户数据方面比谷歌、Meta 和 OpenAI 严格得多。其对隐私的承诺也延伸到了非客户的个人数据：Applebot，一款为 Siri、Spotlight 和其他苹果搜索功能抓取数据的网络爬虫，允许网站轻松选择不让其数据被用于改进 Apple Intelligence。许多网站已经这样做了。
所有这些都使得苹果的研究人员更加依赖其从第三方授权的数据集以及所谓的合成数据——专门为训练人工智能而创建的人工数据。一位熟悉苹果人工智能和软件开发工作的人士表示：“在这个领域，每件事都面临无数的‘拒绝’，你必须通过隐私警察的审查才能完成任何事情。” 一位持类似观点的高管表示：“看看X实验室的Grok——他们会越来越好，因为他们拥有所有X实验室的数据。苹果要用什么来训练呢？”
这再次证明人工智能并非苹果的强项。一位资深高管表示：“通常的做法是，我们落后了，我们有超过10亿用户，我们要坚持下去，然后打败所有人。但这次这种策略行不通了。”
苹果再次尝试拯救其人工智能业务之际，面临着一些独特的外部挑战。据一位知情人士透露，为了满足欧盟即将出台的法规，该公司目前正在改进其操作系统，以便用户首次能够从默认语音助手 Siri 切换到第三方语音助手。除非苹果产品出现重大飞跃，否则许多用户可能会选择这种切换。除了 OpenAI、Anthropic、Meta 和 Alphabet 的产品外，DeepSeek 等创新型初创公司的产品也不断涌现。
员工们表示，苹果目前在苏黎世设有 AI 办公室，正在开发一种新的软件架构来取代存在问题的 Siri 混合模型——一种所谓的整体模型，完全基于 LLM 引擎构建，最终将使 Siri 的对话更可信，信息合成能力更强。（不出所料，这个秘密项目被称为 LLM Siri。）该公司在从德克萨斯州到西班牙再到爱尔兰的办公室拥有数千名分析师，他们审查 Apple Intelligence 摘要的准确性，将其输出与源材料进行比较，以确定系统产生被称为 AI 幻觉的扭曲反应的频率。由于最近的软件更新，iPhone 也被用于帮助改进苹果的合成数据。通过将这些虚假数据与用户手机上电子邮件中的语言进行比较，可以对其进行评估和增强，从而为 AI 训练提供真实世界的参考点，而无需将实际用户信息输入模型。
今年春天，詹南德雷亚被剥夺了对产品开发的所有控制权，包括 Siri 工程和未来机器人设备的项目。据其他高管称，这是因为库克对他执行新产品创造的能力失去了信心。Siri现在由迈克·罗克韦尔 (Mike Rockwell)领导，他领导的团队创造了 Vision Pro 混合现实耳机。罗克韦尔向费德里吉汇报，费德里吉承担了更多与苹果人工智能软件相关的产品路线图的责任。詹南德雷亚的产品经理已被 调至费德里吉的监督之下，而罗克韦尔则改组了 Siri 管理团队，让他在耳机项目中的高级副手负责。曾在詹南德雷亚手下负责 Siri 的沃克失去了大部分工程师，并被指派到一个新项目。
詹南德雷亚仍负责监督人工智能研究、大型语言模型的开发和改进、人工智能分析师以及一些基础设施团队。业内人士表示，一些苹果高管曾讨论过进一步缩减詹南德雷亚的职责，或者让他退休（他已经 60 岁了）。但费德里吉和其他人担心，如果他离开，他带来的优秀研究人员和工程师也会随之离开。
至少目前，詹南德雷亚还留任，他告诉同事，在公司的人工智能工作取得良好进展之前，他不想离开。他还向同事们表示，Siri 现在成了别人的问题，这让他松了一口气。
据多位同事透露，考虑到费德里吉过去对人工智能的怀疑态度，罗克韦尔最初不愿接受向费德里吉汇报的工作。另一方面，这也是一个改进罗克韦尔多年来一直抱怨的功能的机会。2015年加入苹果时，他提议让Siri更加强大，成为用户体验的核心：成为一种始终在线的生活副驾驶。“他会滔滔不绝地谈论Siri的重要性，以及它将成为人们与手机互动的最重要方式，”一位了解罗克韦尔的人说。当时，罗克韦尔主要通过聘请高价演员和开设高端录音棚，成功说服公司升级了Siri的语音助手。当他启动耳机项目时，他最初希望Siri成为核心导航界面，但很难让Siri团队接受。现在，他将能够更好地争取必要的资源，以打造一款像ChatGPT广受好评的语音模式那样运作的语音助手。罗克韦尔目前正在重组团队，致力于提高语音助手的速度和理解能力。
与此同时，与其他科技巨头一样，苹果也注意到了用户习惯的变化。上个月，苹果设备上的谷歌搜索量有所下降。“这是22年来从未发生过的事，”库伊在法庭证词中表示，并将人工智能作为原因。为此，他表示，公司正在考虑与OpenAI和Anthropic等公司合作，以替代Safari浏览器的搜索功能——这表明用户越来越多地使用基于法学硕士（LLM）的助手来查找信息。据知情人士透露，谷歌Gemini（詹南德雷亚去年希望添加到Siri中的服务）有望作为ChatGPT的替代方案添加到iOS 19中。此外，据其他知情人士透露，苹果还在与初创公司Perplexity进行初步洽谈，最终目标是成为Siri的ChatGPT替代方案以及Safari的人工智能搜索引擎提供商。
至于苹果自主研发的聊天机器人项目，尽管詹南德雷亚此前不愿，但一些高管现在正在努力将 Siri 打造成 ChatGPT 的真正竞争对手。为此，该公司已开始讨论赋予 Siri 利用开放网络获取并整合来自多个来源数据的能力。据员工称，该公司内部测试的聊天机器人在过去六个月中取得了显著进展，以至于一些高管认为它的性能与 ChatGPT 的最新版本相当。将苹果聊天机器人集成到 Siri 中，将有助于规避Alphabet每年支付 200 亿美元用于谷歌成为 Safari 默认搜索引擎的潜在损失——这笔交易一直是美国反垄断监管机构的目标。苹果领导层也对其另一项推迟的人工智能功能持乐观态度，该功能将允许 Siri 与 iPhone 应用程序集成，让用户能够更深入地通过语音控制他们的设备。这将有助于利润丰厚的 App Store（也是一项每年 200 亿美元的业务）继续与聊天机器人共存，否则聊天机器人可能会完全取代应用程序。
苹果内部消息人士称，下一代 iOS 系统将于 6 月份的WWDC 2025上发布，届时公司将重点升级现有的 Apple Intelligence 功能，并添加一些新功能，例如针对 AI 优化的电池管理模式和虚拟健康教练。Siri 的重大升级（包括近一年前承诺的升级）不太可能被广泛讨论，而且距离正式发布还有几个月的时间。苹果内部消息人士称，尽管对 Siri 寄予厚望，但也准备在市场营销中将 Apple Intelligence 品牌与 Siri 区分开来。这等于默认 Siri 的糟糕口碑无助于公司的 AI 宣传。另一个变化是：苹果将基本不再在新功能正式发布前几个月就宣布新特性。
人工智能驱动的 Siri 确实让其最初的联合创始人 Kittlaus 感到乐观。“所有基础模型公司都不知道助手是什么，而苹果自 2010 年以来就一直在研究这个概念，”他说道。他认为，苹果需要做的就是让 Siri 变得更智能。“他们仍然拥有 Siri 的按钮和品牌，如果他们为 Siri 进行大脑移植，他们完全有机会成为首选助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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