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联储的问题不在于独立性，而在于问责制

彭博：

每年八次，一群未经选举的经济学家和银行家会鱼贯进入位于华盛顿的马里纳·S·埃克尔斯大厦（美联储总部所在地）的董事会会议室。他们或许会操纵你的抵押贷款利率。或许会决定买卖数千亿美元的政府债券。如果发生危机，或许会决定谁能获得救助，谁得不到救助。

如果他们做得对，通胀率就会保持在低位，就业率就会保持在高位，我们理应为他们明智仁慈的经济管理而感到庆贺。如果他们做错了——就像他们很多次做错了一样——通胀率可能会飙升，失业率也可能飙升，但我们应该理解，他们也只是凡人，并非无所不知，也并非无所不能。当然没有人会被解雇。乔·拜登总统之所以丢掉工作，主要是因为在他任内通胀率接近10%。美联储主席杰罗姆·鲍威尔，他的职责范围里还有控制通胀？还在。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让共和党在民意调查中惨败。美联储——许多人认为其低利率和监管松懈播下了危机的种子——因印钞阻止形势进一步恶化而受到赞誉。

因此，毫不奇怪，唐纳德·特朗普总统将目光转向了美联储。他的崛起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那些反对2009年刺激计划的人提出的“我的救助计划在哪里？”。更不奇怪的是，他对自己所看到的情况并不满意。他在自己的“真相社交”网站上发帖怒斥鲍威尔“下台还来得及” ，几天后又发文称“他不降低利率就是个错误”。

特朗普已经解除了多个机构负责人的职务，包括国家劳工关系委员会和联邦贸易委员会。他这样做无视一项已有90年历史的法律先例，该先例规定，政策分歧不足以成为总统解雇独立机构负责人的依据。最高法院至少到目前为止还纵容了这些行为，这引发了人们的担忧，即美联储主席的就业保障并不像人们认为的那样合法。如果联邦贸易委员会主席可以根据总统的意愿被解雇，那么美联储主席为什么不可以呢？如果美联储主席可以因为设定的利率过高而被解雇，那么独立性还剩下什么呢？所剩无几。

特朗普对美联储独立性的攻击愈演愈烈

行政部门修辞得分

资料来源：彭博经济

注：每月评分均由美国总统（1.0）、财政部长（0.4）、国家经济委员会主任（0.3）和经济顾问委员会主席（0.1）的加权声明相加，对美联储独立性的支持度评级为+3至-3

我们应该为特朗普欢呼吗？一句话：不。美国总统与美联储主席互动的历史表明，央行独立性并不能保证政策制定者能够控制通胀，但总比没有其他选择要好。

理查德·尼克松是总统越权的典型代表——这种贪婪也促使他干预货币政策。在一段录音中，尼克松在1972年总统大选前夕向美联储主席亚瑟·伯恩斯施压，要求维持低利率，他说：“我不想那么快就离开。”伯恩斯同意了，尼克松得以留任，连任第二任期。两年后，由于宽松的货币政策和阿拉伯石油禁运，通货膨胀率攀升至12%，美国人民为此付出了代价。
理查德·尼克松是总统越权的典型代表——这种贪婪也促使他干预货币政策。在一段录音中，尼克松在1972年总统大选前夕向美联储主席亚瑟·伯恩斯施压，要求维持低利率，他说：“我不想那么快就离开。”伯恩斯同意了，尼克松得以留任，连任第二任期。两年后，由于宽松的货币政策和阿拉伯石油禁运，通货膨胀率攀升至12%，美国人民为此付出了代价。

1968年12月4日，当选总统尼克松（中间坐着）与顾问亚瑟·伯恩斯（左边坐着）在纽约一家酒店。图片来源：美联社照片

美联储和白宫在 20 世纪 70 年代遭受了惨痛打击，他们明白有必要将货币政策与总统的干预隔离开来。这是半个世纪以来一直存在的共识。并不是说椭圆形办公室的主人没有偶尔试图影响央行。罗纳德·里根的顾问私下里曾试图威逼保罗·沃尔克降息。在特朗普的第一个任期内，选择鲍威尔担任美联储主席的特朗普猛烈抨击他没有足够快地降低利率。​​他在推特上写道：“我唯一的问题是，谁是我们更大的敌人，杰伊·鲍威尔还是？”不过，总的来说，政治干预的尝试是有限的，美联储已经加强了其骨干力量，其结果是（除了大流行激增之外）通货膨胀率低且稳定。

这并不意味着美联储可以逍遥法外。独立制定货币政策不应意味着免于问责。特朗普想要解雇鲍威尔的主要动机似乎是美联储决定暂停降息，直到关税的影响得到确定。相反，如果他提出鲍威尔应该被解雇的理由是美联储未能预见到通胀将在2021年飙升，或者未能迅速采取行动遏制通胀，那么他的理由就更有说服力了。

量化宽松政策——美联储购买美国国债以降低长期利率——或许在新冠疫情爆发时拯救了美国，使其免于陷入更深的危机。但这其中有一个问题：美联储通过创建银行储备金来为这些购买行为提供资金，并支付利息。如果利率上升，美联储最终支付的债务金额将超过其购买债券的收益，从而导致数千亿美元的损失。这笔成本最终将由美国纳税人承担，因此需要一定程度的民主监督。

危机干预——美联储介入市场以防止市场崩盘——需要比国会通常所能做到的更迅速的反应。但从2009年共和党茶党崛起到特朗普入主共和党，贯穿始终的事件表明，关于谁应该获得救助的决定对美国人民至关重要，不应闭门造车。

在这个复杂的世界里——货币政策的世界本身就错综复杂——简单的答案往往既错误又令人满意。特朗普应该随心所欲地这么做吗？不。特朗普威胁解雇鲍威尔后引发的金融市场震荡，在他收回言论后逐渐消散，这体现了维持央行独立性的重要性。

是不是该反思美联储的独立性了？美联储是否应该对失败追究更多责任，并制定更清晰的框架来管理新的政策工具和危机干预措施？答案是肯定的。货币政策技术性太强，不能交给政客去处理；政治性太强，也不能交给技术官僚去处理。特朗普威胁鲍威尔职位的动机或许是错误的。但这并不意味着当前独立性和问责制之间的平衡是正确的。